木易关了书房的灯,只开了书桌上的小台灯,随意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消磨时间。暗黄的光晕洒在书封上,反射的暗黑色烫花封皮上那浅棕色的“呼啸山庄”几个字宁静又寂寥,跟它书里的故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上高中的时候,木易是属于那种长得好看,成绩好,又不务正业的,上课经常偷偷看杂书。那些杂书囊括了多本世界名著译本,其中就包括《呼啸山庄》。书中女主人公那算得上悲壮的一生,曾深深吸引过天生悲观主义的他。
后来,他买下那本书是因为他爱过的人——云也。
他曾经翻山越岭,越洋渡海,他以为那样就可以拥抱幸福。只可惜,一切事与愿违。
云也走后,他会常常想起她,便将书买了下来。
那个时候,他就觉察出凌斯寒对自己的感情非同寻常,只是他依旧沉浸在失去云也的痛苦回忆里,无法自拔。他的偏执与深情也间接的造就了这世上另一个希斯克利夫。同样的,他也成了这世上另一个最没用的哥哥,导致了另一个伊莎贝拉·林敦的诞生。
他的妹妹林珊虽与伊莎贝拉不同,但同为女性,她们又有太多的相似,比如——多情、脆弱、偏执、任性。
他虽然不像埃德加·林敦那般无能,但也同样任性。他从来没有要想害妹妹,但林珊确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他的存在而变得不幸——与凌斯寒认识,结婚,离婚,病魔缠身。所以,看着书的封面,他突然没有了翻开的勇气。
思绪混乱之中他又想到了谢震霆,作为一个父亲,在女儿与凌斯寒离婚之后依旧容许其进家门,已算是难得的大度明理。如果还让他接受自己的另一个孩子又爱上那个刽子手,还是那种不被世俗认可的关系,论谁都接受不了。
饭桌上,所有人对林珊的事情只字未提,应该是谢苏事先交代过。
但作为哥哥,他不能因为凌斯寒不知道这件事情,就心安理得的也装作不知道。他的妹妹确实已经不在,他的父亲也确实在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而他却在儿女情长,往自己父亲伤口上撒盐。
“木易,你真是太不懂事了!”木易想着,喃喃自语着,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昨天晚上,居然那么多情,做出的事情越想越觉得不应该发生在一个算得上冷静睿智的人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将书扣在脸上,斜靠在椅子里胡思乱想,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反思人生长路。
白迅然说过,这次查账,牵涉甚广,会动摇很多人的利益,搞不好就会被暗杀在机场。如果身死,对十三师来讲,充其量只是需要换个提线木偶的事情。但是对于木易所牵涉的几个家庭,带来的伤害可能将无法估量。所以,木易特别怕死。
但时至今日,扫黑除恶已经到了攻坚克难阶段,这件事情,必须有人去做。
十三师是对整个金城来讲就是一颗毒瘤,已经扩张到了“永生”的境界。就明面上来看,它霸着整个金城的水线不说,还肆意的采砂降床,破坏了整个沧河的生态环境。更让老百姓不满的是,一直以来,相关部门一路开绿灯,让十三师享有种种特权。
可笑的是,作为掌舵人的木易,根本无权过问老辈手里的业务,他能做的只是每天盯着企业股票,签签表面文件,充其量只是个十三师的吉祥物。
“儿子,要学会忍,小不忍责乱大谋。当年你小叔就是没有学会忍耐,才会年纪轻轻搭上了性命。”这是他第一次彻查采砂场的时候木咏羡告诫他的。
当时,那句话对于他的震慑,无异于晴天霹雳。原来,连木咏鹤的死也与十三师有关。
木咏鹤当年出事的突然,后来尸体被运回来之后便匆匆下葬了。按照官方的说法里是溺水而亡,属于电厂内部安全事故。虽然当年木易也怀疑过,但那时候他年纪小,无权也无力过问长辈的死因。
“爸,这话可不能乱说。”他当时立即表达了自己的疑虑。
“当年下葬前你也看了,连浮肿都没有,像是溺水的人吗?”木咏羡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问。
木易摇了摇头,嗫嚅道:“我以为是触电,电力公司的负责人不想赔人命价,才杜撰出那么一出,毕竟那是他的工作。”
木咏羡吐着烟圈笑了笑,反问:“你以为木家人不敢告电力公司?”
“当时你和妈妈不也是里面的职工吗,我以为大家是有所忌惮,才选择息事宁人。”
木咏羡摇了摇头说:“你将事情想简单了。当时你爷爷打算让你小叔接他的班,你小叔进公司之后在你二叔的鼓动下第一件事情便是查与他专业相关的高压线生产板块。
很快,他顺藤摸瓜便查到了采砂场,去了之后不到半日,我们就见到了他的尸体,没有任何伤痕的尸体。当时我们兄弟几人要验尸,你大伯不同意,相持不下的时候你爷爷来了,是他拍板拒绝验尸,归葬故里的。”
木易记得很清楚,木咏羡说完之后弹了弹烟灰,手指有些抖,那是木咏鹤去世之后他第一次听木咏羡提起。一直以来,木易以为他们兄弟从不互相挂念。原来,也是念的,只是藏的太深。
“所以,你怀疑爷爷?”木易问,也是那一刻起,他便定了要将十三师翻过来的心思。
“木家死了人还能压的住的,屈指可数。我曾经偷听到他和咏麟吵架,说他给了你小叔生命,自然有权收回。我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木易也是第一次听木咏羡提起自己的生母,他虽然从别人嘴里听说木咏麟还活着,但从来没有见过。他觉得木咏麟不来见他,是因为当年林跃明的死,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既然知道她还活着,为何不用她查当年的事情?她应该比我管用些。”
“她已经变了,跟她说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木咏羡第一次吐露了对木咏麟的不满与失望。
“所以爸和老谢都同意我进公司,就是为了牵制她?”木易心里有些五味陈杂,虽然是他主动请缨,但他也没想到其中会牵涉那么多人和事情。
“是你自己非要去,你妈妈拦了多少回都不听,现在倒成了老子的不是了?”
起初苏颖女士确实苦口婆心的说过很多回,是他自己非要去做孤胆英雄。
这十年,他在木咏羡那个看起来特别避世的“军师”的指点下,一直过着“佛系”生活。在整个集团看来,他无欲无求,只爱钱。在媒体看来,他帅气多金又佛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如坐针毡、夜不能寐是何种体验。
林跃明的死已足以让他咋舌,没想到木咏鹤也死在那帮魑魅魍魉的手里,这让人如何能忍。十年,终于找到一点端倪,所以这一次,不管前路如何,他一定得走一趟。就像白迅然所说,只有这一刀落下去,才能测出水的深浅。
既然前路未卜,抓紧那个人与放开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还是搁浅与他有关的所有事情为好。
木易靠在椅子里一直思想抛锚到九点半,才听到了钥匙扭动门锁的声音。
林珞倒是很守承诺,让谢苏准点给他开了门。
木易本想道个别,一问才知道林珞和谢震霆已经走了。
家里的小朋友都睡着了,客厅的灯只开着暗光。木易提着行李立在楼梯口,不觉记起小时候木咏羡出差都会偷偷离开的事情。原来,那个时候父亲每次离开,也有太多的不舍。
宋悦仪入狱,贡子严跟他一样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这一走,云逸很可能就成了孤立无援,不但要自己生活,还要照顾弟弟妹妹,那样的他,应该会很可怜吧,木易默默地想。
见木易立着不动,谢苏打一个哈欠,低声催促:“你不是赶飞机吗?愣着干嘛?”
“局里没案子吗?”木易问他,有点好奇他为何没有去加班。
“这不是等着给你开门吗?到底走不走?”谢苏又催促一声。
“笨死了,让云逸开不就成了。”木易骂一句,语调中夹杂着心疼的意味。他提悬皮箱,尽量轻手轻脚地下楼,可楼梯还是被踩出了吱呀声,配合着昏暗的灯光,让整个空间显得有点阴森可怖。
“给我,都这么老了还怕黑。”谢苏说着夺了木易手中的行李,直接提着往门口走。木易叹息一声,拉了拉领口,缩了缩脖子,跟着他亦步亦趋地走。
其实他不是怕黑,他只是胆小。
白迅然在楼下等他,他在谢苏连推带搡下上了车,同白迅然一起赶往机场。
因为是半夜,机场人很少,他们的候机厅在T2航站楼,离机场入口比较远。木易在带着一帮监事前往候机厅的路上,只剩下行李箱摩擦沥青路面的声音,听起来空旷又催人昏昏欲睡。
所以,木易一登机便睡了过去,直到飞机落地才被莫蕊摇醒。
到达瑞士的时候是当地凌晨两点,一帮人租了两辆商务车去往酒店,然后继续进入梦乡。
临入睡的时候木易开口吐槽一句张秘书订机票有特色,每次都是凌晨到一个地方。白迅然有样学样,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白迅然听了他的吐槽之后干咳一声道:“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要是睡不醒,成天脸臭的跟别人欠你几万美金似的,脾气更是吓人。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们觉得一到一个地方还是先睡觉比较妥帖。凌晨落地,既节省大家的时间,您工作时的心情也比较美妙,大家也就不用战战兢兢了。”
“滚!”木易骂了一句,抬手关了床头灯。
“滚是可以,这酒店的床垫,弹簧力量也很客观,咱俩一定会酣畅淋漓。但万一被凌斯寒知道了,我的小命估计难保。相对于风流,我觉还是保命要紧......”白迅然笑着插科打诨,说的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木易本来想打断他,奈何眼皮实在太重,很快便放弃了挣扎。
临睡死过去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那晚那么爽快的答应凌斯寒,怕不是为了赶紧睡个安稳觉吧?嗯,大概是吧,在爱人这件事情上,他似乎一路荒唐任性,从不用那精于算计的脑袋,也没有用过自己的专业——犯罪心理学。大概,那也是他人生中活的最恣意洒脱的领域,只是每次,似乎后果不甚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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