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岁桉艰难地支撑着上眼皮，头晕目眩地扶额，凝视着湿漉漉的泥面和瘦成枯骨的五指，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仰天大笑。
“穿了，穿了，老子他妈又穿了！！”
混杂着血腥的秋雨总是这么刺鼻，却比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好过成千上万。这具身体的主人大概快要死了，后背被藤鞭劈的皮开肉绽，四肢虚弱无力，可沈岁桉却激动的从眼里流下两行热泪，他用右手使劲甩了自己一巴掌，剧痛袭来，他兴奋的大吼一声，也顾不得旁人震惊的目光，从泥地里挥舞着手臂。
“人，我是人！”
“刘公公，您看这……”一位撑伞的仆人，小声提醒面露惊讶的老人，后者则是疑惑的眯起眼，指着这暴雨中的沈岁桉咕囔道“咱家这是看花眼了，这马奴真被打的得失心疯了？”
这一年是北国纪元四十八年，天下九宗三脉讨伐魔修的战争还没有结束，所有参与者最终以同归于尽的结果落幕，皇帝陛下下旨备好京都战马以备不时之需。这一日，京都围场河畔太子遇刺，一群夜道者，趁着混乱冲入了马场，见人便杀，见马便砍，犯下了惊天血案。
罪孽滔天的血海中，只有沈岁桉活了下来。太子殿下醒后震怒，要求刘野刘公公势必从沈岁桉的口中问出一二。鞭刑才执行到一半，这**凡胎的马奴便一头昏死了过去，醒来竟成了这副疯样。
刘公公眼里浮现一丝复杂，说到底这马奴贱命一条，打死也就算了，可这没死却疯了，不免让太子殿下落下他人口实。他站在雨中，盯着那痴傻的马奴，朝执行人递了个眼色。
执行者骑在马上，身批黑衣，手里的鞭子映着冷冷月光，与骇人惊恐的暴雨合为一体。他骑着马朝沈岁桉走去，却见那人跪在泥地里，目光呆滞，双手胡乱比划着什么。
他神情状似癫狂，骨瘦如柴，口中一直低喃着“系统”二字，让人不禁心生不忍。执法者骑着马从他周遭绕了三圈，随即朝他后背狠狠落下一鞭。这一鞭，直接要了沈岁桉半条命，他趴在泥水里，噗地一声吐了一大口血。
秋雨寒重，沈岁桉只觉得全身都被蚂蚁啃咬，他艰难的从脏泥里抬起头，一双阴狠癫狂的眸子彻底展现在众人眼前。
“好啊，我刚回来，就给我这么一份大礼。”沈岁桉恨恨的说，他晃悠悠的站起来，凝视着众人，吐了一口污血，随后用粗衣擦了擦自己的嘴唇“这什么版本啊，也没人通知我一声。”
执法者瞅着这少年逐渐清醒的双眸，手里的鞭子抬起又落下，站在雨中的刘公公摆摆手，细细瞧了半天，才掐着嗓子冲沈岁桉嚷道
“沈奴，你好大的胆子，为了脱险竟装疯卖傻，连咱家也敢骗？若不是执法大人慧眼识珠，太子殿下法外留情，你还真以为你能好端端站在这儿？当日真相到底如何，还不从实招来？！”
十几名肃杀十足的黑衣人瞬间闪现在树林里，为首者确认了四周的安全，握紧右拳比了一个手势，报告四周并没有可疑人出现。执法者眼睛微眯，骑着马慢悠悠来到了这马奴身前。
“魔修当道，太子遇刺，在场无一人活口，你一个马奴，身份低微法术全无，是如何活下来的？”
“魔修？”沈岁桉微怔，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的几两破布烂衫，竟破天荒的笑起来，一世又一世的记忆接撞而来，沈岁桉疼的露出残忍的笑，他伸出手，用力仰起头，额头青筋尽露，向瓢泼大雨的老天，发出了致命的轻笑。
这一笑与以往不同，缺乏喜悦、癫狂甚至情绪，然而即便如此，笑容中流露出的轻蔑足以令人脚底生寒。执法者目光定定的看着沈岁桉，盯着这低贱少年眼里一晃而逝的怅然，微愣。
“你……”
“马奴沈岁桉，无话狡辩，恳请太子殿下赐我全尸。”沈岁桉十分理智的低头作礼。他吐字清晰，行礼动作极快，令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他的话上，并未注意他行的礼乃是祭奠死人的礼。
刘公公眼底闪过一丝轻蔑，正当他抬手想要下令处死沈岁桉时，却见那少年突然向他微微一笑，慢慢抬起中指。
“你还真信啊，老登。”
突然的反转，令在场所有人错愕，而沈岁桉望着众人不知所云的模样，笑的更加猖狂，他捂着肚子，像个病入膏肓的癫公。
全场一片寂静。
与此同时，据此不知多少的天际中，竟裂开一只近三十米高，十五米宽的眼球，那巨眼浑身漆黑，只有中间一小块竖着细长的流光溢彩的蓝，像漂亮且锋利的猫眼。
巨眼惊现当日，众人微微一愣，随即纷纷低下头开始看手机，果然，上面正隐隐约约开始形成一个画面，并开始显示：直播进行中。
【……】
【楼上干嘛发一串省略号？】
【无聊呗，这个月都多少破空者了，看他们直播一个比一个没意思，我看这天空的大眼珠子都比我订阅的那两货有意思。】
【哈哈哈哈，楼上真是饿了，什么都吃的下】
【 1，我订的那个穿越者，三天就被主角玩死了，另一个重生的，还在猥琐发育中，一边受虐一边挖主角墙角，和我上班一个死样】
【全世界上班的人都这死样，不过，你们猜这回的破空者能坚持几天？】
【天空一声巨响，老奴闪亮登场，五天，我赌五天】
【三天，看他穿越到什么界面里，要是个胆小的，穿到惊诡世界里，一天就能喊到你流泪】
众人反应极其平淡，甚至见怪不怪，网友们笑着调侃。毕竟这种现象在这个世界上并不罕见。从最初的惊恐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仅仅用了短短五年时间。
“眼球直播网”是人们对其的通称，而手机屏幕中的主播被称为“破空者”。破空者是被突然选中的个体，来自不同时代和国家，其中包括穿越者、重生者以及穿书者。每次眼球降临都意味着新的破空者出现。然而事实残酷，观众从最初对破空者的期待逐渐变成了麻木。
穿越的兄弟遭人下毒暗害，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重生的哥们整天谨小慎微，一天跪五次，人死腿还跪。修仙的友友们，更是被天道搞得万箭穿心身死道消。这年头，爽文只出现在小说里，现实有多残酷，这破空者就有多可怜。
因此，当这次新的破空者出现，网友七言八语的笑着猜测这人能活多久。当屏幕慢慢亮起，沈岁桉瘦弱的背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哈，赢了，楼上说五楼的那位兄弟，咱破空者这小身板三天可都撑不过】
【这哥们倒霉啊，古代架空？页面显示的竟然是穿越】
【穿越?古代?奴才，孩子：天崩开局】
【不过他咋没动静？】
网友盯着沈岁桉一秒，两秒，三秒，到最后两分钟过去了，部分人正准备退出直播，被沈岁桉一嗓子给嚷了回来。
“穿了，穿了，老子他妈又穿了！！”
这惊喜激动甚至崩溃的高吼瞬间传遍地铁，公交，学校，甚至天际的眼球都微微震了一下，那些带耳机的网友们不幸“光荣牺牲”
【这哥们，是“我是歌手”来的？】
【靠，老子的耳朵，差点让他冲击我的任督二脉】
【这辈子我窝藏手机无数，万万没想到被主播被刺了，老师已经朝我走来了】
【你算什么，这哥们一嗓子差点让我憋死在马桶】
【说真的，他是不是有脑子有点问题/认真思考/认真思考】
【别说话，往下看，我觉得这主播有点意思】
无数双眼睛紧盯着屏幕，看到沈岁桉被一鞭子抽得皮开肉绽，不禁心惊肉跳，那力度隔着屏幕都感到疼。直到他低头行礼，弹幕全是壮士好走的点蜡评论。
可下一秒，弹幕的蜡烛熄掉了。
因为那瘦弱的马奴正竖着中指，捂着肚子的朝镜头颠笑。
“你还真信啊，老登”
【我靠，新人这么勇吗？这孩子不要命了】
【帅飞了好吗，这主播好帅我好喜欢】
【等等，等等，我怎么感觉他在骂我们？】
【怎么可能，哪有破空者能看到咱们弹幕的，他指的是那个刘公公吧，就那雨中小胖……诶，不对！！他那中指似乎真的是对着我们】
【别吓我啊，这都什么章程啊】
一条弹幕激起千层浪，众网友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盯着沈岁桉竖起的中指，尴尬一笑。
【想什么呢，不可能】
【对啊，对啊，不可能的……】
【不可能哒】
众人紧紧望着在雨中张开双臂，摇头晃脑走过来的沈岁桉，再度沉默。
主播这精神状态，真美。
而此时，刘公公已经怒火滔天，虽然不知道这死马奴到底骂得什么，但为奴45年的经验告诉他，这奴才一定骂得很脏。
“来人啊，把这疯马奴给咱家打死！！死了咱家才好向太子禀报，否则唯你们是问！”
执法者眼睛一眯，手中握紧长鞭，盯着这年轻人，向周围使了个眼神，转眼间，沈岁桉已经被无数黑衣层层包围。
【怎么办，我新养的电子宠物又要死了】
【主播这回真要走了，偷笑jpg.】
【楼上你有没有心啊，看别人被打死，你心里很舒服吗？】
【我不忍心看了怎么办？】
【不忍心看就别看啊，在这刷什么存在感，哪个破空者是好下场，要我说啊，死亡才是他们的宿命】
直播间当前的观看人数已经达到了五位数，弹幕打得火热，七嘴八舌的言论争执不休，但几乎没人能确保沈岁桉可以平安度过此次危机。
然而就在这时，沈岁桉突然收了情绪，面无表情地在暴雨中独舞起来。这是一个人狂欢的孤舞，在暴雨中显得格外孤寂诡异。
在场的和屏幕外的众人都认为这马奴已经疯了。执法者再也看不下去，数十名黑衣人拔出长剑，暴雨碎珠，冰冷的雨夜里，凌厉的剑锋闪着烁烁幽光直奔沈岁桉而去。
不少观众已经不忍心地闭上眼。而同时，沈岁桉脚步一转，停了。他用力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沾满泥土和血腥的红唇裂了，可依旧无法挡住他那双幽暗癫狂的双眼。
“往生！！”他突然大吼一声。
转瞬间，天际突然雷鸣大作，暴雨瞬间停歇在空中，一道紫色剑气横贯苍穹，直指沈岁桉。
沈岁桉脚步轻轻一点，动作划出一道极快的残影，暴雨顷刻而下，众人惊恐的脸色还没有褪去，便被一剑斩下头颅。在场无一活口，血肉横飞、尸横遍野的地上，刘公公的身躯被整齐的切成两半，甚至还有一颗眼球掉在污泥里。
雨还淅沥沥的下着，沈岁桉却低低的笑起来。他慢慢直起腰，看着某个不知名的屏幕，目光幽幽。过了一会儿，他安静的扬起嘴角，背着剑慢悠悠的继续往下走。
犹如电影般的情节在眼前上演，直播间一片寂静，随后不知过了多久，弹幕突然爆发出了一行巨大的。
【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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