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班再次出现在戴蒙面前,已经是收拾整齐的时尚潮人模样。
上身浅粉色毛衣,下身配了黑色工装裤,刚刚还翘起的呆毛,已经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天空灰蒙蒙,还飘着细雨,他们各自打着伞。
戴蒙是素净的黑伞,陈大班是画着五颜六色图案的透明伞。
戴蒙对魔都的路不熟悉,陈大班便主动在前面带路。戴蒙腿长,迈几步,就跟陈大班并肩而行。
从小区出发,两人踩着雨点穿过马路,拐进一条梧桐参天的街道。
雨天,街上行人不多,他们步行到一家临街咖啡店。
咖啡店旁边有一条不起眼的楼梯,沿着狭窄的楼梯上二楼,拐进一家叫Black的餐厅。
走进餐厅那刻,适才的清冷,瞬间变得热闹。
原来人都躲到了店里。
难得有客人从临窗位置离开,陈大班和老板打了个招呼,领着戴蒙坐到视野很好的窗边。
这两人太抢眼,一个魁梧禁欲,一个阳光帅气,从进门那刻起,目光都留在他们身上。
坐下后,戴蒙看向窗外,初春的梧桐在细雨滋润下,葱葱郁郁,沁人心脾。
陈大班看着菜单,不自觉摸了摸左耳垂。
在贺馆那一夜,他们离得太远,如今面对面坐着,细节才算看清。
陈大班一双大耳过眉,轮廓清晰,颜色白皙润泽,耳垂丰满。
这样的耳相,聪明机智,有长辈缘。
他像是特别知道自己的优点,给左耳打了耳洞,戴着粉晶银耳钉作为点缀。
让人忍不住在意,也忍不住想捏一下。
陈大班把菜单递给戴蒙,介绍着:“这里的酸菜牛肉三明治和烟熏三文鱼贝果是招牌。”
戴蒙的视线从他的耳垂,回到菜单,扫了一眼很快决定:“烟熏三文鱼贝果和冰美式,谢谢。”
陈大班抬手招呼服务员,结果把老板招来了。
“大班,今天吃什么?”
陈大班指着菜单:“冬阴功意大利面、烟熏三文鱼贝果,两杯冰美式,谢谢。”
老板边记需求,边说:“今天无花果很新鲜,限定沙拉要一份吗?”
“限定沙拉……”大班几乎没思考,“那要一份。”
老板应了声好,转身离开。
戴蒙挑眉,刚还说,酸菜牛肉三明治和烟熏三文鱼贝果是招牌吗?自己却点了别的。
“你怎么不点招牌?”
陈大班喝了口气泡水,手指点了点菜单单页:“招牌我早吃过了,可冬阴功意大利面是新品啊。”
他一副理所当然地回答:“谁能抵抗得住新品呢?”
尝鲜族,倒是符合这人性子。戴蒙心想。
陈大班双手抵在桌上,杏眼朝老板方向看了眼:“Black的老板,在【日与夜】待过几年,以前他就很喜欢倒腾吃喝,一直念叨要开餐厅。前几年终于下定决定,转行开了这家店。”
戴蒙了然,扫了一眼餐厅。虽说是二楼,也算是繁华路段的临街旺铺。
占地一百多平的面积,15-20张桌子,周末下午茶时间没坐满,人均150-200的消费水平。
他淡然地评价:“这店,能赚回铺租算不错了。”
陈大班难以置信地看着戴蒙,这人吃个饭,怎么也能开口闭口,赚钱亏钱。
“戴总,咱们探讨一下。”
陈大班十指交叉,抵着下巴,杏眼滴溜溜看着戴蒙。
“你大脑是不是有个系统?看到一个东西,这个系统就会启动,算算值多少钱,值钱就买过来,整合一下高价卖掉。不值钱也买回来,然后拆开包个概念卖掉。”
“你不觉得只单纯看价值很肤浅吗?这个东西背后的故事,他给人的意义,你不在意?”
戴蒙一脸不以为然:“我买东西从来不看什么storytelling,不看广告,只看数据。”
“毕竟,广告会骗人,数据不会。”
他拿出手机,手指点了点屏幕,上面显示着点评网站的数据。
“被1346个人点赞过的烟熏三文鱼贝果,就比只有43个点赞的冬阴功意大利面,有说服力。”
戴蒙晒数据的空档,身穿黑色西装马甲,白色衬衫的服务员,刚好把餐食端上来。
烟熏三文鱼贝果卖相一如既往,冬阴功意大利面看着也很诱人。
服务员问:“需要给你们多拿一个小碗吗?”
如果店里客人,需要分享食物,通常都会要求多拿一个小碗。
陈大班一脸赞赏地看着服务员:“你这问题问得可真好……戴总……”
一双杏眼回看戴蒙,阴阳怪气:“要试试只有43个点赞的冬阴功意大利面吗?”
戴蒙绷着一张扑克脸,语气没有什么起伏:“不需要,谢谢。”
陈大班朝服务员道了谢,歪头打量戴蒙。
奇怪,戴日朗如此恣意放纵,不拘小节的人。怎么会养出那么理性拘谨,利益至上的儿子。
陈大班卷动叉子,吸入一口意面。这一口吸得很满,他鼓着腮帮子品尝味道。
冬阴功酱汁的酸辣,香茅的清新,附着在细长的意粉,让人瞬间置身清迈街头。
有人吃饭一板一眼,有人吃饭细嚼慢咽,有人吃饭风卷残云……
有人吃饭分外香,陈大班就是这种人。
他眉眼微微下弯,像吃到人间美味般,露出的星星眼。
戴蒙捕捉到他的模样,居然禁不住思考,冬阴功意大利面,好像真的值得一试。
见鬼。
……
陈大班这有感染力的吃相,戴蒙大概在多年前见识过。
那年,戴蒙从美国回香港过圣诞,遇上【日与夜】赢下了国际大客户。
戴日朗在香港文华东方订了一桌,给他们庆功。
那时,国内广告行业还没起飞,陈大班作为内地创意总监,孤身来香港公司,一同参与比稿。
对香港公司的老炮来说,是比稿,对资历颇浅的陈大班来说,是历练。
赢了比稿,大家心情都很好,菜还没上齐,已经喝了几轮。
现场,除了【日与夜】的人,还来了不少戴日朗的老友,广告界的泰斗老炮。
这群广告老炮,一个比一个话多。话多但不下流,但都妙语连珠,笑声不断。
当年的陈大班,看着这群泰斗级别的广告人,宛如明星见面会,满眼都是崇拜敬意。
作为唯一一个内地人,戴日朗怕现场说粤语的同事太多,特意把戴蒙安排在陈大班旁边。嘱咐戴蒙,好好照顾陈大班。
戴蒙本来就是被拉来凑数,没什么情绪,应酬式的陪着。
他以为自己“没情绪”,但要是他面前有面镜子,就能看看自己脸有多臭。
旁边的陈大班那时眼神也不好,对戴蒙心情不好没有一点察觉。
混在老炮们堆里一点不怯场,老炮们吹水,他就使劲吃。
戴蒙心里疑惑,这人不是饿了几天来的吧?
陈大班专心品尝牛杂,猛然发现戴蒙看着自己。看他碗里干干净净,抬手舀了一勺牛杂到他碗里。
凑他耳边,指着碗里的牛杂,用粤语说:“牛杂滚一滚,神仙企唔稳。”
他不知道,牛杂有没有“滚一滚”,戴蒙只觉得耳边一阵滚烫。
他撇过脸。没想到这吃货,粤语说得还挺好,这句俚语,他本地人都不懂。
不知道是哪个老头,突然打开了往事的池子,所有老头都跟着跳进了回忆。
想起当年的广告公司,高层多是鬼佬,中国人总被压制。于是,他们合伙整蛊鬼佬。
公司圣诞节派对上,他们表演圣诞歌串烧。明面上,是说为了突显地域特色,把圣诞歌的歌词改成粤语。实际上,是想用粤语版的圣诞歌骂老板。
当时,他们大中华区的老板,是一个叫Sosa的胖子,他们暗地里叫他“肥So”。
于是,那首【Jingle Bells】的粤语版,被改成了这样:
【肥So高血糖,肥So好折堕,同肥So打个Morning Call,我即刻跳落河】
【嘿,天天Call,天天Call,废话甘鬼多,再叫我,Call一Call,毒哑距好鬼过】
加起来几百岁的广告人,一起合唱这首歌,场面极度欢乐。
戴蒙臭脸难得被逗笑,他看着笑得快要断气的陈大班,凑到他耳边问:“听懂了?”
他笑着摇头,如实回答:“听不懂。”
戴蒙觉得这人好傻,问:“听不懂还笑得那么开心?”
陈大班伸筷子夹了一只烧鹅腿,丝毫不扭捏,直接上手拿着啃。
边大口撕扯烧鹅腿,边摇头晃脑地跟着他们打拍子。
那时候,他的眼睛也是微微下弯着,再啃一口烧鹅腿,嘴角都要翘起来。
因为胆固醇高,戴日朗家的餐桌上,十几年没出现过烧鹅。
戴蒙本来没什么食欲,看了他几眼,被感染得,也吃了一口烧鹅。
文华东华的烧鹅是招牌,点上酸梅酱,入口咸甜,油脂大爆炸。
果然,没人抵挡得了油脂的诱惑。
见鬼。
一旁的陈大班仰头喝了一口红酒,漏网的酒液从他嘴角流出。
沿着下颌线流入衣领,把他的白衬衫染成了点点猩红。
这个小广告人像染指了老广告人的豪迈,整个人散漫地坐着。
红酒染得他嘴唇鲜红,他像是醉了,杏眼潋滟带着勾子,手托下巴,肩膀碰着戴蒙。
“如果,我也能像他们一样,此生无憾矣。”
可能是因为整张桌子,就他们两个同龄人,而眼前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所以,戴蒙并不反感,任他靠着。
也不知哪里来的好奇,问:“像他们一样?”
陈大班眼神迷离,头靠着他的肩膀,嘟囔:“像他们一样,做让人wow的广告,拿戛纳大奖的广告……”
那晚,以陈大班许愿般的醉话,和戴蒙的不以为然结束。
后来,在美国工作的时候,常常在老头嘴里听到陈大班的动态。
“陈大班做的户外广告,上纽约大屏,你去看看!”
“嘿,陈大班拿了今年戛纳全场大奖!!这孩子真厉害!”
“哎呀,陈大班又拿了戛纳全场大奖,怎么总是我们……怪不好意思的,哈哈哈哈。”
听多了,连戴蒙母亲都吐槽,陈大班才是老头亲儿子。
一晃那么多年过,陈大班的愿望已经实现,为何还要坚守【日与夜】呢?
1.【Jingle Bells】的粤语版部分翻译:
肥So高血糖,肥So好折堕,同肥So打个Morning Call,我即刻跳落河
嘿,天天Call,天天Call,废话甘鬼多(废话那么多),再叫我,Call一Call,毒哑距好鬼过(毒哑他好了)
2.牛杂滚一滚,神仙企唔稳。(大白话就是:牛杂好吃到站不稳)
3.storytelling:讲故事/有故事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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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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