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与共、期盼、锥心

音乐骤然激昂。水雾炸开,就像一场雨。

我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一件藏蓝色的卫衣,样式有些熟悉。我有很多件。

水滴落在脸上,微凉。我没去管。

“我来听过很多次。”他说,语气很轻松,“这段拔高太突兀,第一次来的人,都躲不过去。”

我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每次我都会想,”他说,“如果你在,会不会比我躲得更快一点。”

他停顿了一下,有些得意道,“没想到,小哥你也中招。”

我哑然。他说的对,我确实分神了。

那一瞬间,我意识到,他独自在这座城市的黑暗里,期待了很多年。

我淡淡地注视着他,如果吴邪需要我,我会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我脸上,然后,他的神情开始松动,眼底的情绪宣泄而出。下一秒,他整个人就像脱力一般,变得极恍惚,瞳孔开始失焦。那种目光很专注,又充满急迫和渴望。吴邪看着我,似乎在注视一个幻影,或者,透过我看着很远的地方。

我立刻握住他的手腕。他的脉搏快得不正常,手心发冷。肩膀在轻微颤抖,他在强行控制自己,不让那种崩溃的迹象太明显。但他控制得并不好,额头上的冷汗滑落,指节紧紧地扣着我。吴邪病了,他的精神逃出了躯壳。不知他在寻找什么,又要去往何方。

我叫他,重复了几次,他都毫无反应。

我只能捏住他肩,力道比刚才重一些,提醒他现实的存在。一只手扶住肩胛骨,防止他失重似地往后倒。

“这里是安全的。”我告诉他。“我在。”

他的眼神动了一下,焦点慢慢聚拢,从远方缓慢地落回。我松开力道,但没有放手。他深吸几口气,低下头,用手掌阻断所有的情绪。

“谢谢。”他的语气平淡,挣开了手。

我沉默了一会儿,冷冷道:“你给自己用过什么。”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摆出一副抗拒的姿态。

“只是睡得少,偶尔短暂断片。”他说,“过几天会好的。”

“不是。”

他一副不想说的样子,却又懒得撒谎。非常干脆地往后一仰,倒在台阶上。

“小哥,你要逼供我么。”他直直地看着我,“那你来。”

我低头看着他。他的眼睛清澈见底,没有丝毫的戒备,甚至充满了期待。让人说实话的办法很多,但没有一种,会适合用在吴邪的身上。我实在没有办法。

“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一个人行动。”我道。

吴邪没接话,过了几秒,才轻声问:“那你呢?”

我看着他。

“你打算去哪?”他说,“有计划了吗?”

“没有。”我说。

吴邪垂下眼睛,说道:“我看,你也该休息了。”

我嗯了一声,朝他伸出手。他的笑容非常明亮,从善如流地被我拽起来,似乎我答应这个微不足道的愿望,就让他无比满足。

比起我,我倒宁愿他多替自己想一点。但如果吴邪毫无保留,那就只能由我多加照看。只是,万一有些事我没能及时察觉,会在不知不觉中伤害到他。

担忧很快应验了。

吴邪的状态不好,活下去的意愿也不算强烈。我尽量跟在他身边,和他同吃同住,不让他独处太久。但我终究不能时时限制他的行动。他总有自己的私事要处理,也没有义务提前告知。早上他说出去买东西,过了午饭时间还未回来。

我开始不确定,他是不是出事了。

吴邪出门的时候只套了件T恤,包和伞都没带,把手机钥匙踹进兜就出发了。当时他没打算离开太远。

我下楼,沿着他熟悉的路走了一遍。午后下了场小雨,路面潮湿,店门口堆着伞,没有看到吴邪的。

几家他常去的小馆子都看了,人不多。我在一家店门口停下,老板娘正在收摊,见我站着,问了句要不要吃点什么。我摇头,问她有没有见过吴邪。

她愣了愣,说早上的人太多,不记得了。

我又问今天附近有没有救护车经过。她皱了皱眉,说没听见。我点头,转身离开。

回到屋里,我开始排除可能性。吴邪去的不会是菜场或超市,否则早就回来了。而且那些地方人多,出现意外会有人通知。

我打开手机,主界面和应用布局都是吴邪设定的,也许他无意中会留下痕迹。我把每个图标都点了一遍,查看过往记录。其中一个陌生的图标吸引了我的注意,前几天没见过,叫“家人守护”。

我点进去。

页面跳转后,弹出一个已经关联的群组,成员只有两个。他给我起的名字是“人狠话不多”,头像是一头牛,低着头啃草。他自己叫“话多很温柔”,头像是个牧童,靠在牛背上打瞌睡。

牛和牧童此刻同时出现在手机地图上面,遥遥相对。直觉是吴邪的安排,他担心我不告而别,想查看我的去向。

我用两根手指放大地图,确认他的定位。“牧童”停在西湖另一侧,距离不远,大约二十分钟车程。

那个位置是宝石山,隐藏在闹市中,地势偏僻,是非常理想的藏匿点。游人多集中在西湖周边,真正往山里走的并不多。它距离吴山居又很近,方便经常前往。什么样的东西,需要频繁接触,却又不能便存放在家里。

危险品。

我立刻叫车,过去。

景区附近的信号不稳定,定位只能提供一个大致的方向。山路不是简单的平面,雨水刚下过,痕迹基本都被冲刷干净。我只能靠少数折断的树枝,判断他可能的行进路线。

存放物品必须有遮蔽,最好是个封闭空间。我一处一处地排查废弃建筑和山洞,疾步爬到山顶,不远处有一座废弃的变电小站。山顶能俯瞰整个西湖,我直觉吴邪会喜欢。

他就在那里。

门被铁链锁死。我拔刀,切断窗边的铁丝网,翻身跳进去。

吴邪半靠在一张旧躺椅上,胸前垫着块毛巾。血,把整块布染透了,暗红色的。太安静了,有一瞬间我失去了任何念头,本能地摸向了他的颈动脉,还在跳,只是很慢。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的指尖发冷。

他中了剧毒,口唇泛紫,那些血都是鼻腔涌出来的。他的手里紧攥着一个棕色的小玻璃瓶,我掰开他的手指,取来嗅了一下。

是蛇毒,费洛蒙。

电光火石之间,我洞悉了一切,他的肺,他的病因,他试图隐藏的一切。原来潜藏在他体内的,是这种东西。对手太庞大,他知道自己毫无胜算,于是损耗性命来抵。十年间吴邪一直用这种方式,一点点拉进信息的差距。我试图保护他,却反而逼迫他用了最极端的办法。

地上的铁盒里,装满了这种东西。我提起来,走到屋外的空地,将它全部倾倒出去。玻璃发出脆响,我抓来一把杂草盖上,一把火烧尽。

吴邪的体温低得不正常,心跳极慢。我把血湿透的毛巾扯开,把他捞在怀里,用体温给他维持温度。不能压迫住他的胸口,我小心地调整了角度,让他的头靠在我肩上。他很轻,什么地方都冰冷,像是雪地里冻僵的蛇。我把他的手包在掌心里,将热量传递过去。

我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直到他的心跳恢复了一些。然后他的睫毛动了一下,幻境结束了。

他挣脱开我的手,猛地捂住鼻子,整个人蜷了起来,低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他开始发抖,是剧痛带来的应激反应,浑身的肌肉都收紧了。

我扣住他的腰,不让他摔倒。血还在往外涌,我拿毛巾轻柔地擦拭,再顺着他脊背轻抚,缓解他的痉挛。

他睁开眼,和我对视了一瞬。那眼神一片茫然,剧痛削弱了他的反应速度,但他显然认出了我。他立刻把头低下去,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衬衫湿透了,贴在他的皮肤上。他太熟悉这疼痛,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他不想让我看到。

我卡住他的下颌,用手指撑开牙关,防止他咬伤自己。

我以为我可以承受所有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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