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幻境他们没有换地方,依然在新城主府,大炉找了个干净堂房,几个人坐进去。
鱼在溪最先进去,在离江宴最远的位置,二郎腿一翘,上半身往椅子里歪着一窝,手臂撑在桌上扶着下巴,攀靠在椅子上,好像个没长骨头的,懒洋洋抬眼盯着他们往里走。
苗沛进来时偷着瞄了一眼,心里舒服不少,心说这才是真的鱼在溪,之前幻境里那个浑身是血坐的端正的也太诡异了些。
等另外四人依次坐好,鱼在溪挥手,扯着怪调唱了一句:“细细道~来!”
江宴微微蹙眉看他,眼看要说话,鱼在溪提前把头转向外面,若无其事盯起了那棵梧桐树。
梧桐大叶厚密,随风轻荡时有簇簇声响,颜色鲜亮的与这整座空城都不一样,也不知是什么传统,在坟地栽种梧桐,鱼在溪脑子转的慢悠悠,听见对面老人向大炉索要天和留下来的东西。
大炉十分谨慎的点头,“你得先回答三个问题。”
老人一扫鬼府幻境中时疯时讽的样子,恭恭敬敬点头,“请讲。”
大炉还怕自己记不真切,从胸前侧衫摸了半天,拿出块整齐叠着的小布条,动作麻利打开,照着一条条念出来。
“你姓甚名谁,本名是何,哪年与我第一次分开。”
鱼在溪眯了眯眼,视线从外转回来,停到老人身上。这三个问题简单到想找人冒充十分容易,但又都透着两人极为亲近的意思,是一种除了两个当事人谁也不清楚内因的紧密。
他还挺好奇这老人是谁的。
然后就听见对方说:
“我是阮池,本来是‘吃’字,后来改了‘池’,仙历二八四一年分开。”
阮池?
鱼在溪顿时皱起表情呲牙咧嘴的看着对方,对上阮池转过来的视线,没忍住问:“你是阮池那另外一个是谁?”
何必弄的这么复杂。
鱼在溪忍不住想吐槽,他还是适合去接一些简单的除魔单子,打就行了,完全不用费脑筋。
现在好了,他一点儿都想不明白。
主要还是懒,他这具身体反复受伤痊愈受伤痊愈,再加上不二狱两百年折磨,实在累的没什么精力再动脑了,况且他魂魄还不知因何原因正破破烂烂呢,就更显疲顿,只想找个地方一躺,睡上十年八年的才好。
老人不咸不淡看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在很久远的岁月里频繁见过,鱼在溪顿了下,随即不动神色的压住心中疑惑,转开头切了一声,俨然一个不服不忿的气葫芦。
他三个答案全部与大炉记下来的吻合,大炉似乎松了口气,苦笑一声,“兜兜转转,原来竟是你。”
说着,他对着布条嘀咕了一句咒语,江宴眼神瞬变,扫到阮池身上凌厉无比,大乘期如山四海的威压顿时充斥整个大殿,所有人都能感到四周竖起一道无形牢笼。
见他这样,鱼在溪反而更放松了,世间第一人不是吹的,江宴之前只是从没动过手,他一旦动手,世上少有能拦住他的。
有他出手,根本不怕对面那阮池做什么手脚。
鱼在溪一边放心一边没忍住暗暗吐槽,一提起阮池这个名字,满脑袋想的都是武盛宗那个断臂少年,跟面前这皱纹纵横的老者实在对不上,颇为别扭。
大炉的一句咒语结束,手中布条闪着白光逐渐变化出两个东西,屋里除了江宴依然端坐外,连阮池自己都探身去看,鱼在溪因为懒得起来伸长了脖子,样子还有点儿滑稽。
出现在大炉手上的是一副碗筷,算不上一对,碗是有一条裂痕的白瓷碗,筷子是很普通的一双木筷,特别旧,那筷子旧的几乎要腐朽,苗沛张大了嘴啊的一声,遗憾溢于言表,“我还以为天和长老会留下来什么重要的法器。”
大炉摇头解释:“天和仙君说这就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了。”
鱼在溪把头放回去,想起武盛宗阮池说小时候当乞丐的经历,兴许这真是很重要的东西,只是跟天和长老难以联系到一起。
堂内的阮池看了一眼那碗筷后就收回视线,盯着自己面前的地面一动不动,大炉不知该当如何,就把东西往对方身侧的桌上一放。
几个人颇有耐心的等了半炷香时间,才听阮池缓缓讲出缘故。
“他是我哥哥阮一。”
·
仙历二八四一年,洛中城。
“哥哥,你看那只木桶,拿回去挑水用正好。”
年仅八岁的阮池缩在暗巷里,阴雨刚过,天气寒凉,他穿着破烂衣服冻得发抖,但眼神明亮,始终盯着朱门大户后门旁边扔着的木桶。
他旁边蹲着一个同样瑟瑟发抖的男孩,不过脸色稍微好看些,嘴唇不至于冻的青紫,那是孪生哥哥阮一。
当时弟弟也不叫阮池,叫阮吃,能吃到东西就好的吃。
那木桶坏了一个把手,拿回去修一下正好用,家里的东西都是兄弟俩这样一点点捡回去的,只是今天有些难办。
城里有一波同样爱来这后巷捡东西的人,他们近乎成年,长得人高马大,办事狠厉,之前就打过他们兄弟俩一次。
若是平时,兄弟俩就走了,但这次是个木桶,昨天母亲因为打水险些掉下井去,他们两个都不想放弃这个水桶。
最后还是阮一说:“我出去把他们引开,你带着木桶回家,我晚些就回来。”
阮吃不放心,小声问:“你能跑的过他们吗?”
阮一点头,“放心,你忘了南鼓巷有个狗洞,我能钻过去,他们可不行。”
听阮一这么说,阮吃才点头答应,忍不住要雀跃,被阮一压住才恍然惊醒,险些吵到了外面的人。
后来两人按计划分头行动,阮一假意拿桶,引着一帮人追他离去,阮吃找准机会上去抱着木桶就跑,却不料拐角遇到了那伙人的另一半,几个人嘿的一声,上来就跟他抢。
阮吃一个八岁小孩儿怎么抢得过他们,几次挣扎无果,抱起其中一人的腿就咬,疼的那人嗷嗷大叫,从腰间拔出刀就是一扎,这一下只扎伤了阮吃肩膀,疼的他瘫倒在地,吓出了一身冷汗,可视线还是不甘的停在那木桶上,那人一下急了,“你个小畜生,我们的东西你也敢抢,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以后你再敢进城试试!”
他说完举起刀又要扎,阮吃吓的挣扎起来,身上挨了几刀,最后见实在挣扎不过,抱着那人脖子,往他脸上狠狠啃了一口,连疼带恨,这一口发泄了个透,直接咬下一块肉来,嘴里腥咸一片。
那人反应也快,起来发现自己被咬下一口肉,举起刀狠狠就是一下,原本是冲着阮吃脖子去的,被阮吃躲开砍到了手臂上,他的右臂就这么被砍下来了。
那一瞬疼痛没有身实感,阮吃愣着看地上的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看下一刀冲着他头来,一阵清风拂过,四周一切立马定在原地,连带着可怜的阮吃,他惊恐的瞪大眼睛,看见一个仙人拧眉走过来。
后来那仙人救走了阮吃,连带着木桶一起送回他城外的家里,只是阮吃的右手实在无力回天,仙人给阮吃处理了身上伤口,即将要走时,看见匆匆回来的阮一。
阮母哭的泪迹斑斑,将阮吃的遭遇讲了一番,阮一脸色煞白,在进屋见到自己奄奄一息的弟弟时直接跪倒在地上,神色呆滞不知如何,两个还不算懂事的孩子,该如何面对这惊天巨变。
那仙人目睹了一家三口的惨状,饶是见惯世间疾苦,也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在给阮吃疗伤时已探过经脉,虽可以修行,但根骨差,恐难提升。
此刻他又去探阮一经脉,发现两人一母同胞,天赋却相差甚大,便问阮一是否愿意一同上山,修得功法,将来好回来保护家人。
阮一当时脑子浑浑噩噩,愣了好久都没听明白仙人的意思,阮母却已经跪在地上恳求仙人带阮一走,对她来讲,儿子能上山求得一处安稳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阮一以后再也不回来,她和阮吃也是高兴的,至少,有了个能好好活下去的机会。
可阮一却摇头,他明白怎么回事儿后跪下跟着恳求:“仙人菩萨心肠,可不可以带我弟弟走,他这么重的伤实在难以活下来,我们也没钱去给他买药,连饭都无法让他吃饱,仙人你救救他吧!”
那仙人苦叹一声,似乎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指尖掐动,不知算出了什么,表情更为悲悯,“我只能带一人走。”
阮一语气坚定,打定了主意要送弟弟走,“求仙人带我弟弟上山!”
旁边的阮母泣不成声,无力又无奈。
最后仙人带走了阮吃。
临走,阮一收拾了一个小包裹交给阮吃,小声嘱咐:“我知道你听话,上山后不必挂念家里,好好修行,等你练成仙术成了大仙君再回来好好给我们看看。衣服给你装好了,还有那副碗筷,你带去用,家里也没什么别的值钱东西。我和娘都不识字,你可一定要好好识字,多多写信给我们,我好找人念给我们听,最重要照顾好自己。”
阮吃身体虚弱,也知道在家只会拖累家人,听了这话乖乖点头,“我养好伤就回来。”
“太早了,”阮一声音又低了低,怕惹仙人不高兴,“你在山上好好修行,别想着回来了,以后就做修士,等你成了厉害的修士,岂不是想带我和娘去哪儿就去哪儿?”
最后,阮一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以后别叫阮吃了,成了修士不好听,叫池吧,池塘的池和吃是同音,虽然我不知道是哪个字,但总比吃饭好听。”
·
“当时我带走的就是这副碗筷,是我家里唯一完整无缺的东西。”阮池拿起桌上的碗缓缓抚摸,眼眶已然通红,“我娘把两个碗留给我们用,她自己总用削出来的木碗,我哥又把这只好碗和好的筷子让给我,自己用那个有缺口的,筷子则是用木棍削出来的,跟我娘那木碗一样,吃东西时发苦。”
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能清晰的回忆起当时情况,可见对这过往耿耿于怀。
苗沛一脸认真的想了想,“所以后来你跟那仙人回天极阁成了后来的天和长老?”
阮池勾起一边嘴角,苦笑问:“在你的记忆里,天和长老可是断臂?”
苗沛嗷了一声,面露疑惑,“对啊,那天和长老是谁?”
阮池又道:“确实是我。”
这下连鱼在溪都拧眉不解起来,所以到底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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