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瑜秋对鱼在溪并没有恶意，后者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
二人坐在漆黑一片的府上吹风，时不时有落叶飘下来，鱼在溪盯着头顶一望无际的黑，突然问：“府上为何不点灯？”
汤瑜秋立马应道：“已经到了洛中极为困难的时刻，点不起灯了。”
鱼在溪诧异回头，黑暗中看不清汤瑜秋的表情，只知道刚才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落寞，“我来时见路上的人都……”
鱼在溪说到一半停住，能说他们富足吗？其实并没有看见他们如何富足。
过了片刻，汤瑜秋轻叹一声，“不必惋惜，在这幻境里所见的全部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再怎么惋惜都改变不了如今云台国被灭国的结局。”
还不知道云台到底发生了什么，面对现在的汤瑜秋，鱼在溪也不好问。
万幸的是那时魔物还不泛滥，不至于进城害人，点不起灯省省便是。
鱼在溪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两人又坐了会儿，汤瑜秋突然道：“你身上的伤不算严重，但你离开幻境时，他们都会看见，不如在幻境中将伤养好再走，我会一直支撑你们内外的联通。”
鱼在溪伸手按了按自己受伤的位置，还好，都是外伤，也就只有一个严重些的，用不着如此小心对待，“只要有办法出去我就立马离开，我得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你现在也一样能知道，他们还没回来，所以你才产生了误会。”
鱼在溪根本不听汤瑜秋所说，摇头摆手，“我还是想尽早出去，即便他们不回来，我在外面等也比在这儿强。”
汤瑜秋低低笑了声，“你根本不是想出去等，是想出去找他们。”
被说中心思的鱼在溪有些难为情，低头用黑暗掩饰自己的心虚，然后再次抬头道：“难道你不想让我去找他们，你不想知道他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说你能看见。”
汤瑜秋摇头，“不管发生什么，不是你过去就能有所改变的，为何不试着接受一切？”
鱼在溪摇头，“我不想接受。”
他和汤瑜秋想法不一样，那就没办法了，汤瑜秋轻声叹了口气，道：“那就只能靠你自己恢复，等恢复好了自然就能离开了。”
“我还要尽快出去，知道我与你所说的魔山做了什么交易。”鱼在溪一本正经的强调。
汤瑜秋笑笑，“应该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鱼在溪挑挑眉，立马追问：“怎么说？”
“不然你也不会受这一身伤。”
鱼在溪顿时无语的收回看过去的视线，什么都没看到，眼前还是黑的。
又坐了会儿，鱼在溪觉得再待下去几乎等于在这过夜了，起身道：“走了，如果一觉醒来没有出去，我就再来找你。”
“那我还拉着你喝酒。”汤瑜秋笑说。
鱼在溪有些惆怅，“可这次没人接我回去了。”
“你自己也可以回去。”
鱼在溪哈哈笑起来，开阵直接回了自己住处。
之前见到的大炉和苏莫都是汤瑜秋寻物幻化而来，这次他再回老城主府，里面就空无一人了。
这并不是幻境中的景象，是他又一脚踏入了现实，周边环境都是现实中的，只有他还留在幻境里。
鱼在溪莫名觉得有些累，躺下休息片刻，不等休息好，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他诧异的坐起来，连说两声请进，外面那人却依旧在敲门。
这下给鱼在溪弄得有些烦了，一边穿鞋下床一边责备：“你倒是进来的啊。”
等他打开门，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敲门声也停了，他顿了顿，把门关上，敲门声又响起，把门打开，什么都没有，声音也跟着停了。
鱼在溪拧眉唉了一声，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往闹鬼方向想，这才想起来秦奈之前做的事，洛中有许多被困者无法转世轮回的魂魄，看不见摸不着，但是能干活能拿东西，难不成是他们在敲门。
“找我有事？”
面前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敲门给他个回应都没有，鱼在溪叹了口气，又问：“会写字吗？”
他不等有什么回应，转身进了房间，拿出纸笔，开始研墨，一边磨一边嘀咕：“你有事就提前写好再来找我，怎么让我现场给你研墨。也太不会办事了吧。”
可是没等他弄完，外面飘进来一沓信纸，鱼在溪手上动作顿住，笑着叹气，“所以你们还是准备好了，拿过来让我帮忙啊。”
如此鱼在溪就赶紧收手接过那一沓信纸，随口问：“昨天秦奈不在，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没人能回复他，鱼在溪打开第一封信，看见上面写的诉求，“醉香鸡一只，花生米一盘，清酒一壶。”
没有旁的，只有一顿饭的要求。
他又打开下一张，上面是：广玉楼酱香肘子一只，爆炒腰花一盘，脆萝卜一碟。
又看别的，都是些吃的，基本上都只要一顿饭的量，
鱼在溪将手里一摞信纸放下，无奈的叹了口气，抬头时却发现自己能看见房间内的人了。
正低头站在他面前翘脚玩踩蚂蚁的是个男孩儿，估计也就十一二岁，长得实在瘦弱干柴，从衣服领口能看见凸出来的骨头，看上去像是从没吃饱过饭的样子。
“你……”鱼在溪说到一半停住，换了个方式，“这里面有你的信吗”
男孩儿摇了摇头，指指外面，鱼在溪转头去看，门口不知何时站了许多城民。
估计是他看了信纸的缘故，他现在能看见这些城民，但是听不到他们说话，或者说他们根本不会说话。
鱼在溪问了几句，没人回复他，要么摇头要么点头，就是不张嘴。
秦奈不在，他们的的这些诉求没人能给他们解决，府上也就他一个人，只能找他。
鱼在溪缓缓叹出口气，他并非不愿意帮他们，只是这些人各个瘦的都像是行走的骨头架子，看上去实在让人揪心，他都无法想象秦奈和汤瑜秋看到自己的城民如此模样心里是什么感受。
偏偏汤瑜秋要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鱼在溪起身对他们道：“走吧，我对这里不熟，你们要的东西在哪儿，你们带我去找。”
听了他的话，门口聚着的一堆人向院子里散开，你看看他他看看你，不知道应该先跟谁去，鱼在溪毫不纠结，抖开一张信纸，“广玉楼，先去这儿。”
一行人佝偻着腰，走路时双腿颤颤巍巍，需互相搀扶才能跟上鱼在溪的步子，鱼在溪于心不忍，放缓了脚步等着他们。
这些跟着他的并非全部，还有很多根本就饿得已经站不起来了，只能躺在远处等着。
鱼在溪出府时看见密密麻麻的城民，城主府是他们主要休息的地方，可外面街上双目无神、大张着嘴四处游荡的也不少，精美的建筑下是干巴如骨的城民，整条街道都透露着一种诡异的不和谐。
鱼在溪第一次知道，原来在阮一灭城之时，这些人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他们都是被饿死的，阮一不过是加快了他们死亡的速度，但归根结底，是因为洛中没有吃的了。
为何会如此。
汤瑜秋说已经到了洛中无法支撑的地步，一个城的灭亡怎么会从粮食紧缺开始，四周的环境并不像是干旱涝灾长不出粮食。
鱼在溪沿途走，看着状若幽魂的人，仿佛能看见他们薄薄一层皮下的内脏，就连内脏都一副紧缩模样。
广玉楼不远，整个酒楼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似乎繁华异常，鱼在溪带着一堆人进去，里面的桌椅摆放整齐，都被收着，根本没人来吃饭。
怎么可能有人来吃饭。
鱼在溪站在里面，有个小二晃晃悠悠过来，有气无力的问：“客官，您吃点儿什么？”
“酱香肘子一只，爆炒腰花一盘，脆萝卜一碟。”
鱼在溪把那人的要求说了一遍，小二立马摇头，“客官，您要的东西我们这里没有，给您抄盘观音土吧。”
鱼在溪拧了拧眉，“有别的食材吗？”
“没有。”
“只有土？”鱼在溪咬住后牙，回想当初秦奈是怎么做的。
小二气若游丝的回答：“还有石子。”
鱼在溪气的点点头，转头看身边人，“你们之前是怎么买到自己想要的吃的的？”
站在他身边的人摇摇头，并不清楚，鱼在溪头疼叹气，可身边的人似乎已经等不及了，对小二招了招手，小二立马下去了。
鱼在溪见状招呼人坐下，等了不到十几分钟菜就抄好了，还有一壶酒，鱼在溪拿起来闻闻，装的是水。
点菜的人似乎并不在乎这是不是他想要的肘子，已经饿急了，拿起筷子就吃，鱼在溪拧眉看着，只觉得那一口口土像是噎在他的喉咙，那石子一颗颗坠进了他的胃里。
面前的人一点儿都不在意，大口吃着，像吃着山珍海味，香的连连称赞。
鱼在溪长长叹了口气，心中升起一阵悲怆凄凉，眼前这一幕，很可能直接在告诉他，之前秦奈用的也是一样的办法。
什么馄饨肉饼，根本不存在，他带回来的很可能也是一些石头，哄着这些人吃完了尽早转世投胎。
他们饿到这种地步，成了幽魂以后依旧执念着吃饭，最后却被一盘石头混土打发去转世，这一生何其痛苦。
甚至都不只是他们魂魄被困在这里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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