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他站在垂丝海棠树下。

一双黑得清透的眸子,隔着漫天飞花,落在那红衣少女身上。

似被她色,一时灼痛了双眼,那清透的黑眸,轻颤着眸光,迟疑避开她一眼万年沉的视线。

容歌仅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生得极好,依旧是挺拔如松柏的身资。

可她见过他另一番模样。

放下君臣之礼的他,会迟疑摸着她发顶。看着她好奇的眸,告诉她许多道理,也会握住她手,教她写出自己的名字‘容歌’。

她并不喜这名字,似岁月静好,可她深陷泥沼,足踏阴诡地狱。抬眸是不入尘的圣人,低眸百官公卿各有心思。

他便轻握紧她手,用舒朗的声音告诉她:“心怀万民者,臣子为器,容儿要学着爱民如子,将心怀异思的百官公卿,视为手中笔。”

她并不愚钝,领悟了他意,转眸看着他温润的侧颜,问他:“先生会一直陪我吗?”

他这样好,她习惯了他在,若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她怎么办?

他不敢抬眸看她,笑了笑,道:“容儿若能心怀万民,先生见生死方敢离。”

那时节,先生两个字流连在唇齿,竟成了她唯一救赎。她背了太多血债,只在他身侧才睡得好,才可忘记夜间冤魂索命。

她想要向他走去。

男子大掌拉住了后衣领,向树下之人微一颔首:“清荷是大慧之人,本尊并不赞同你推去书院之职。”

容歌恶狠狠回了头,正准备向他发火。听到这话,搭在危长瀛臂上的手,微一用力。

转过头对卫东篱喊:“师傅说的好,卫先生这样的人品,怎可辞去三道书院的职务。此为三道书院天大的损失,还望卫大人三思啊!”

危长瀛垂眸,扫了眼她搭在自己臂上的手,那手掌白如玉,纤长莹润,淡淡的暖意自袖传达他臂,他微蹙了眉心。

方才少女玲珑有致的身躯,紧紧依偎在他怀中的温软,一时涌上心头。

他眸色一沉,松开她衣,移开她手:“为师不喜近人,若有下次,定要罚你。”

容歌唇角狠狠一抽搐,后退了一大步,一脸嫌弃地上下看他。

这样的一个老道士,她刚才抱了他,回去定要泡上一个时辰的热水,好生祛祛晦气。

容璟带着容霓有说有笑走来,不经意看到这一幕,目光定焦在容歌身上。

容歌看到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又去看面带笑意小女儿态的容霓,陡然冷了目。垂在广袖下的手,下意识地滑出银针,这一刻她想杀了容霓。

重生后,容歌仅在初回王府认亲时,与容璟见过面。

用霍王妃的话说,容璟是个孩子家,还有孩子心性。只认容霓做妹子,反把她这亲妹子丢到了一边,是她教导不严之过。

不管是哪世的容璟,从来不喜她,于他心底,只有容霓才是她亲王妹。

容璟对上她冷目,冷声问:“你怎来了?”

容歌瞧见他眉眼的嫌弃,抿紧了唇,倔强地看着他。

他心生厌烦,带着容霓向危长瀛行了礼,向卫东篱颔首客套了几句,见容歌一身红衣,艳色灼灼,怒道:“你是何等身份,安可这般装扮,来人,带她换身得体衣衫去。”

危长瀛似笑非笑地扫过那兄妹两人,目光扫过容霓眉眼忍不住的得意之色。

长臂把容歌拉回身侧,对容璟道:“本尊之徒无需在意世人眼光,你二人立在原地,本尊瞧这日头好,夜了再回。”

容歌略感诧异看向他。

男子看她一眼:“至于你,说谎成性,回去罚抄论语十遍,字写不好再抄十遍,以此类推。”

容歌只得低下头,咬牙切齿地回:“徒儿谨记师傅教诲!”

危长瀛迈步便走,走了几步,却发觉容歌立在原地看卫东篱,冷哼一声。

容歌只得恋恋不舍移开目光,乖乖地跟了上去。

这黑心黑肺的危长瀛,自己做出家人,也见不得别人成双成对。

破坏她姻缘的仇,她再计一笔!

-

自海棠苑离去后,容歌因抄论语,到了休沐会再没时间闹什么动静。可去休沐会的路上,却因做恶态吓昏了南霁,被危长瀛一言喊到了马车里。

容歌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造了哪辈子的孽,怎哪辈子做坏事,他都训自己!

安之意见她乖顺端坐着,敛目低眉,难得放下芥蒂劝道:“殿下虽年幼,到底不是孩子家了,就不能学着做个好人吗?”

容歌垂目不语,心底算计着安之意的武功不比自己。改日定要打断他一条好狗腿,让他见见什么才是好人。

危长瀛单手持书卷,安心不理会。

不想容歌的沉默,愈发助了安之意想要劝她学好的心,本就不阴不阳的嗓子,喋喋不休。

容歌猛地抬起头,对他冷冷一笑:“安公公,你可以闭嘴了!”

安之意被她一句安公公喊得仓惶变了色。

容歌凝目看他,心底一片骇然。

他果真是宦官?!

她悄然看向危长瀛。

宽敞明亮的马车车厢里,危长瀛手持书卷,身着灰白道袍端坐在正位。

察觉到容歌视线,视线自书卷离开,略掀了一下眼帘,看她一眼:“下去。”

安之意神色恢复如常,这才怒目瞪容歌:“你说谁是太监?!”

容歌低着头,只装听不见,躬身下了马车。

心底还是带着疑惑。

危长瀛反应正常,安之意到底是不是宦官?

四大士族纵势大,到底不是天家,只有天潢贵胄才可有宦官服侍。圣祖帝开明,赐她并肩王府也配享宫人侍奉,可那是天子施恩与其他不同。

容歌垂目跟在马车一侧行走。

她总觉不对,来日必要扒下安之意裤子好生瞧上一瞧。若安之意真是宦官,危长瀛身份绝对有问题。

一季度一次的休沐会,危长瀛如常选择在京郊天家猎园。

这季度获甲等卷的学生共十人。

用安之意的话说,危长瀛因见圣祖帝缠绵病榻,为求苍天赐福给圣祖帝,特恩全院学生皆可参加此次休沐会。

容歌也知,圣祖帝的身子是打江山时落下的毛病。能熬到今日,多亏了危长瀛。

可奇怪的是,上辈子的老妖婆并不主动与危长瀛交手,这辈子怎就忽然让她刺杀危长瀛了哪?

一行人入了园林后园。

容歌有心躲危长瀛远些,孤身立在廊下,被吓到的南霁躲在容霓身后。

容霓冷眼看着她。

那日危长瀛罚容霓与容璟在海棠苑站到黑夜。这气容霓自不敢去找危长瀛,又觉她好欺负想冲她来。

容歌对上她视线,微微一笑。

这天家园林,前园围山困水,可春游秋猎。后园造了宫殿,专供天家人休憩,也不知有没有枯井。

顾明月来时,容霓正打算带着南霁,寻她算账。余光扫见顾明月,忙拉着南霁走开了。

容歌忍俊不禁,觉得自己若恢复前世行派也不错。

顾明月见她看容霓离去的身影,学着她去看那两人,冷声道:“本公主早晚还要收拾她们。”

容歌转过头来,轻咳一声,提醒道:“太子殿下还未有正妃。”

顾明月轻‘呸’一声,扯住容歌手,满目期待道:“她也配做皇后,只你才配得起。”

她从父皇口里听过,顾成瑞有心要娶容容。顾成瑞是太子,倒也配得上容容。

容歌登时黑了脸,扯回自己手:“公主谬赞了,我可配不上太子殿下。”

再嫁一次顾成瑞,她怕的不是顾成瑞会如何。哪怕没有老妖婆,顾成瑞也不是她对手。她怕的是一旦自己嫁了顾成瑞,大懿江山会出一位太监皇帝。

想到这里,容歌看向即将走远地两人,对顾明月道:“明月喜欢玩水吗?”

危长瀛正带着甲等卷十人在校场练箭,安之意走上前低声回了话。他沉了眸色,方离了他几柱香,这等坏点子,定是她出的。

园林一处活水小溪。

容霓与南霁,颤巍巍立在水里。

那水才过两人腰身,两人却全身湿透相互环抱着,看着案上拿着石头的顾明月,和仰头看天的容歌。

顾明月笑得很是张扬,掂了掂手中石子,问:“你两人服不服气?”

容霓被吓得小脸发白,刚想回“服气”。可刚张嘴,咽喉莫名噎了一下,脱口而出成了“不服”。

容歌广袖的手指收回,低下头看容霓,假惺惺地道:“阿姐怎好顶撞长公主殿下,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此为三纲五常,阿姐怎好违背。”

说罢,面上俨然一副我有心为你说好话,可你自己把后路堵死,我有心无力的神色。

容霓恨她恨得厉害,再顾不得顾明月在场,松开南霁,手指她骂道。

“容歌,你以为你仗着长公主就可为非作歹,我是你阿姐,纵是庶出也有资格管你。王兄不喜你是对的,你就和你那狐媚子娘亲一样,早晚落得你娘亲下场!”

容歌眸色一瞬寂冷,迈步下水,一巴掌掴在她面上,一脚将她踢倒后,脚踩着她后背,任由她在水里扑腾。

顾明月从来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性,时隔三年再见容歌发威,兴奋地小脸通红,扬声喊:“容容干得漂亮!”

可停了几息,容霓扑腾的水花变小,容歌依旧拿脚踩着她后背。

她神色一变,忙下水去扯容歌腿,焦急道:“容容,她到底是你阿姐,快松开。她死了不打紧,日后外人如何议论你。”

容歌眸光寂冷,冷笑:“外人如何评价我,从来与我无关。今日起若有敢当我面议我长短者,他的下场绝不比容霓下场好到哪里。”

顾明月对上她清润的狐眸,在她眸底再度看到了视人命如草芥的寂冷,骇然白了脸。

危长瀛一袭灰白道袍,长身立在拱桥之上,蹙眉喊:“阿九!”

顾明月:她死了不打紧,外人怎么看你。

容霓:听我说,长殿下谢谢你,有你这样劝她,真是我十八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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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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