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玉不止一次用卷尺测量过自己的生殖器官。
充血时，萎靡时，以及做手艺活的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关注，只知道当一串串数据填满空白的纸时，会感到非常安心，有一种身体回到母体子宫的感觉。
追追21号数据：17.8cm
颜色漂亮，非常健康。
追追22号数据：18.6cm
无。
追追23号数据：20.5cm
……
追追29号数据：200cm
追追30号数据：800000mmmm
【滚！！你们这群垃圾……都给老子滚！！！】
公交车上，琦玉脸埋进臂弯里。
“我的airpods一只掉进厕所里，看了一眼准备伸手去捡，自动感应被水冲走了，于是把另一只丢进去，也被水冲走了，最后丢掉充电舱，水哗啦啦又冲走了，一个不剩嘿嘿。”
“昨天老板因为一个实习生失误损失五万，他想出去吃个饭结果店打样，换了一家走了两公里路，结果还给他上错了，上的是他最讨厌的菜，他淡定吃完回公司，对着实习生非常温柔地笑了笑，然后回到办公室把电脑啃了。”
……
细碎的声音宛若撒旦的呼吸，从天灵盖到脚底，都被一点点渗透。
公交车上有很多已经步入社会的年轻人，他们疲惫、厌倦，也有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但琦玉分明感受到笑的最开心的那个是这里面最疯的。
毕竟对方是一小时前因为重病的母亲死去然后用刀切掉自己老二的疯子。
这人就坐在琦玉左手边，正若无其事拿着手机打游戏，公文包挡住了他下身。
真的没事吗？
好像流了很多血。
好痛啊，追追不痛吗？
琦玉身子往外挪了挪，不想挨这个西方不败很近。
【啊啊啊啊好想死】
【吊老天不公平啊，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啊，凭什么？凭什么？】
【喂喂神他妈成年人，老娘今年刚满十八岁，啧啧啧疯子！！】
【毁灭吧，这个西八世界，八嘎八嘎，嘎嘎嘎嘎我是一只小黄鸭……】
琦玉抬手捂住露出的右耳，努力隐藏着左耳，但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还是会从各个地方钻进身体里。
一点一点吞食掉他的灵魂。
琦玉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当时就不应该选择坐公交。
妈的，喘不过气来了，好难受，好……
一张绣着小黄鸭的手帕打断琦玉的情绪。
冰冷又柔软的触感。
他从余光里窥探到手帕的主人，是那个把自己唧唧割掉还没死的大傻叉。
手帕安安静静停在琦玉手指边。
他缓缓抬起脸，对上帽檐下的那双眼睛。
纯黑到没有瞳孔，或许是被头发挡住了。
男人就这么一动不动举着手帕，两片嘴唇轻轻打开：“你。”
霎时四周安静下来，人类产出的情绪垃圾在这一刻停止倾泻。
男人说了一个字就关闭嘴唇，然后抬起裹满了绷带的手，指了指他的右脸。
琦玉轻碰脸，感受到一股刺刺的疼。
他拿下手，只见向来干净的指腹上沾了淡淡血迹。
流血了啊。
琦玉记得自己当时没用多大力气。
只不过一只鸟从他头上掠过，在脸上留下小礼物。
琦玉为了擦掉，用了一张又一张纸……
看来过度干净并不是件好事。
他平静道谢，还回帕子：“我带了纸巾的。”
琦玉从兜里拿出第二包没拆封的纸巾，擦掉脸上的血迹。
男人安静收好手帕，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创口贴。
“给。”
“……”
创口贴皱皱巴巴，琦玉怀疑是放了很久的，像是已经被主人遗忘但又突然之间想起拿出。
他不想接的，但上面有海绵宝宝。
“谢谢。”
“……”
两人指尖相碰，男人身体颤了颤，很快收回手，抱紧公文包躲到一边。
游戏也不玩了，就这么埋着头捏着手上的绷带。
琦玉心里疑惑，但想到对方是能干出挥刀自宫的疯子，又觉得这一切都正常了。
他摩挲着手里宛若人皮触感一样的创口贴，视线若有若无扫在对方两腿间。
没有想象中的血色蔓延，可能对方已经去医院处理了。
男人手背上的绷带散开，露出苍白没有血色皮肤，以及相对应的纯黑色指甲。
琦玉没再多停留，收回视线。
奇怪的家伙。
748公交车平稳行驶，窗外景色以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后退。
琦玉想到了自己的生命。
从1开始，从0结束。
他觉得自己好像丢失了什么，以至于一直在1和0之间循环。
“一环路林和中路段，到了，请配合从后门下车，开门请当心……”
车门打开，下去了近乎全部人。
琦玉明明是想最后下，但站起的时候却被同样下车的人挤了出去。
面对面，他又对上了男人那黝黑的瞳孔。
“诶诶诶挤啥呢？！”
“哪儿挤了？我本来就走在前面。”
“啊我头发！别扯别扯！！”
人们嘴上发出的声音，心里发出的声音，在这一刻，翻江倒海重新席卷回来。
琦玉捏紧拳头，削瘦的手背青筋暴起。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
他竭力压住近乎爆发的情绪，深吸一口气，恢复平静，任由人挤下车。
社会人就像蚂蚁，有组织性一窝又一窝，又像黏糊糊的液化果冻，经常在世界各个角落阴暗爬行。
公交车载着零星几个人远去，留下的尾气吹散了拧巴成一团的负面情绪。
琦玉身体要好受了多，回家的步伐越来越快。
穿过马路，转个弯，往前走三个小商铺的距离，一栋屹立在台阶上的深灰色老楼摇摇欲坠。
门口的王阿婆瞅见人回来，连忙拿起橘子叫住人：“小玉小玉。”
她招招手。
琦玉想装看不见也没法了，只能撤回脚步，走向对方：“阿婆。”
王阿婆往他手里塞了两个，苍老的手严实捂住。
“阿婆专门给小玉留的。”
暖暖的，属于人类的温度。
可惜这份温度不持久。
传递给琦玉的，是王阿婆对死亡的恐惧。
【我已经九十一岁了，又有几年好活啊——】
琦玉习惯了。
走到家楼下，他没有立马上去，而是背靠门旁的柱子，剥开王阿婆给的橘子，很有耐心地挑出上面的白色橘络。
上下楼的人走了大概三批，琦玉终于挑干净。
他掰下一瓣，放进嘴里缓慢咀嚼。
这时天色已黯，感应灯滋滋闪烁。
风吹过，老旧的铁门发出嘎吱嘎吱声响。
正值雨季，周围一切都沉重而潮湿，像一块用了许久的就抹布，捂得人喘不过气。
一个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橘子还剩下最后两瓣，琦玉没有吃了，把它们放在角落里喂流浪猫的纸碗里，打开大门走进去。
风又吹过，这道拿来当摆设的大门砰一声后再次打开。
电梯内，之前一直保持镇定的琦玉此刻疯狂按键关门。
公交车上那个男人，从他下了车后就一直跟着，一开始还以为是顺路，但他妈……
脚步声听不见了。
琦玉心里咯噔一下。
晚了。
一只缠着绷带的手赫然出现在夹缝里。
即将关上的电梯门再次敞开。
男人整张面孔暴露在他面前。
之前没仔细看，不可否认对方有着一张好皮相。
只是过于苍白的肤色和过于深色的黑瞳让这张好皮相蒙上一层非人的诡异感。
琦玉身子下意识往后退。
全身细胞叫嚣着快逃，但两条腿就还是僵硬不动。
门缓缓关上，男人走进来。
很安静，安静到琦玉能听到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
妈的，真是跟踪？还是一栋楼的？
那又为什么不按键，难不曾一层楼？
妈的哪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琦玉头皮发麻，不留痕迹地拉开距离：“你也13楼？”
他抄在兜里的手紧捏着最后一个橘子，汁液爆出，把因紧张出的汗水掩盖。
还是窸窸窣窣的动静，男人像是因为在吃着什么，所有没有马上回应。
琦玉咬牙，指甲挖进橘子肉里。
他看见了，对方正在吃橘子。
琦玉眼皮跳了跳。
“这橘子……”
“好，吃。”
男人终于开口。
他平静看向琦玉，将手摊开：“给。”
琦玉太阳穴抽了抽。
一瓣橘子，还是一瓣沾着猫毛和猫粮的橘子！
有病！妈的这个人有病！！为什么要捡猫碗里的橘子吃？！！
琦玉竭力控制面部肌肉，一句话也没回，等楼层到了后避开男人的手走出去。
现在不能回家，对，不能回家。
琦玉毫不犹豫走向楼梯。
他余光观察着。
男人就这么傻傻站着，没有跟着走出来。
琦玉放慢脚步。
难道真的是误会？
电梯门重新合上，箭头符号亮起。
琦玉看着数字停在16楼，也停下了脚步。
红光熄灭，他抽出抓住橘子的手。
橙黄色汁液从腕骨滑进袖口里，冰冰凉凉，又充斥着一股糜烂的甜腻。
迟来的反射弧让有洁癖的琦玉开始起鸡皮疙瘩。
现在最想的就是马上回家洗手。
带着这个想法，他折返回去。
“叮——”
一声清脆声响。
已经拿出钥匙的琦玉手一颤。
是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没有丝毫犹豫，他迅速插进钥匙孔，几乎同时，门关上锁好。
以为终于安全的琦玉靠着门框虚脱滑落。
“咚——”
是钢木门的闷响。
琦玉身子猛地一颤，立马从地上爬起去看猫眼。
一瓣橘子，还有男人深不见底的黑眸。
他低骂一声，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给】
【给】
【好，吃】
琦玉突然僵在原地。
声音？
从哪儿……进来的？
脚踝处传来刺骨的冰凉，那低哑的嗓音近在咫尺。
门锁轻轻转动。
琦玉牙齿打颤。
原来人在恐惧的时候，是无法动弹的。
【给】
【好好好……吃……】
门吱呀一声。
男人，不，应该是跟踪狂。
琦玉打了个激灵，不管手上是什么，他现在需要的是扔出去，然后远离，越远越好。
【给……我……】
男人身前浮起黑色浓雾。
其中两缕接住了琦玉砸过来的手机和橘子。
男人歪头，表情中闪过一丝困惑。
【给……我我我我我……】
他捧到唇边，轻轻碰了碰。
霎时，四周空气流动紧凑起来。
【开心……开心……开开开开心开心……开心……开心……开心……开开心心心心心心开……】
一堆无序的混乱中，像是千万张口正嘈杂吵闹。
琦玉手用力伸向卧室。
快点，再快点。
指尖堪堪碰到门，男人的声音就紧跟着过来了。
全身宛若坠入冰窖，千万只臂膀牢牢箍紧他。
耳内宛若情人呢喃。
“我。”
“好，想。”
【你你你你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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