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停了,天还是暗暗的,这是又有降雨的前兆。
雨珠顺着叶子尖尖滑落,青石板路湿虀虀的,空气中是泥泞清新的味道,周宜宁冷得吸了吸鼻子,能闻到上官鸿身上的淡淡的松香。
大道上的人寥寥无几,即是无雨,还有人撑着伞,这天阴雨不定,雨随时会再复到访。
周宜宁还想再说什么,迎面走来一人,是个少年,十七八岁模样,一身锦衣华服,料子是极浅的黄色,和微曜的日光一样。
他身段高挑,和上官鸿不相上下,但和上官鸿比起来略微瘦削,眉眼含笑,面如冠玉,明朗俊华。
“糟了。”不是冤家不聚头,周宜宁闪到上官鸿身后避着,嘴里反复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怎么了?”上官鸿轻扫了眼躲在身后的周宜宁,又看向前方的人。
那人跟江南的大部分男子相比,多几分英朗,但也不失温润气质,举手投足不紧不急,身着华贵,应是哪位世家公子。
“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宋家公子。”周宜宁小手抓着上官鸿的袖角,扯了扯。
扬州三大家族,顾家,宋家,林家。
这三巨头在扬州名望极大,官僚商户都要给几分薄面。
其中顾家掌权,扬州城中有八成的官都姓顾,燕朝有两顾。分别是京州顾家和扬州顾家,一家掌北,一家掌南,各有势力,和衷共济,戮力同心。
其中官职最大的是京州三品尚书顾留声,其嫡女为皇帝后妃,顾贵妃。
顾贵妃一生无所出,皇帝将庶出长子过继到她膝下扶养。
现在朝中姓顾的,都向着大皇子上官瑾。
扬州城内与顾家旗鼓相当的宋家是几百年的名门望族,早年宋家先祖是在京州安家,宋家祖先征战南北,是史记上赫赫有名的大功臣。
只可惜遭人陷害被贬扬州,现如今凭借商贸生意富甲一方。
十八年前,宋家也曾出过一个大人物,是宋家老爷的长子宋疏忘,从军五年战功彪炳,是燕朝百姓津津乐道的英雄佳话。
只可惜后来犯下叛国罪,已被处置。
宋家老爷痛丧爱子,但又担心宋家一脉单传的香火,四十岁老来得子,生下次子宋澜辞......
上官鸿看着面前的少年,眉目清秀,身上叮叮当当挂满金珠宝玉,似恨不得把财大气粗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宋澜辞吗......?
上官鸿是听说过这号人物的,大抵是十年前,燕京人人都传扬州城有个神童,文采斐然,出口成章,还是对弈神手。
当时吹捧风潮太大,上官鸿竟对他还有几分印象,只是后来京州再也没有传过他的消息。
如今看来......有几分愚气。
“宜宁啊,我早看到你了,不必再躲。”宋澜辞一双桃花眼弯弯,真若一片桃花瓣,他语调轻松,声音如青松曜日,干净明朗。
寥寥几句,让周宜宁心下大呼救命,真是碰上活祖宗了。
扬州城人人皆知的纨绔公子宋澜辞,从小到大就是个笑话。
他的事迹在扬州城广为流传,昨日一步一磕头上十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拜一个道士为师,自称虔诚真恳,被人忽悠学了鬼画符日日装神弄鬼。
明日一掷千金花八百八十八两黄金从燕朝各地招募才艺人组织百戏团卖艺,自称八八八,一路发发发,最后赚了不到一百个铜板。
白日在南风馆中听小曲,夜里在百花楼里喝花酒,胡作非为,引人啼笑皆非。
每次宋澜辞从百花楼里回来,宋家便鸡飞狗跳的,听说是宋老爷追着小公子打。
而另一边,宋澜辞从南风馆回来后,温慧的宋夫人更是一个劲的哭。
宋夫人是心疼被打的儿子,又恨其不争气,只能一边给宋澜辞上药,一边哀怨,“你要真好龙阳之癖,可叫阿娘怎么活?怪我平日你怎么作都惯着,这下真是惯出毛病来了!”
宋家连着好几代都是一脉单传,如今儿子喜欢男人,岂不要活生生地断了香火。
宋澜辞不忍,又哭笑不得,说自己还是喜欢小姑娘的。
宋夫人见宋澜辞还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哭得更凶,以帕抹泪。
宋澜辞无奈之下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宋夫人听后停下哭泣,忙追问是谁,宋澜辞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周宜宁。
周宜宁:......宋澜辞你真够狗的。
宋澜辞:咱俩兄弟多年,江湖救个急嘛。
“有何贵干?”周宜宁从上官鸿身后冒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双剔透玲珑的荔枝眼警惕地看着宋澜辞。
“那个,我爹想认识你。”宋澜辞挠挠头,不知如何开口,“现在有空吗?我有话要跟你解释。”
这件事确实有点棘手,宋澜辞想上前拉周宜宁道角落好好商榷商榷。
“她没空。”上官鸿打断。
几日前,周宜宁和上官鸿提起过,有个断袖利用她,提出要和她成亲,等他父母百年后和离,并会分给她宋家一半家产作为补偿。
其实这不是宋澜辞的本意,只是宋夫人立马和宋老爷说了宋澜辞喜欢周宜宁这事。
宋老爷立马管家去打听周宜宁的所有信息,得知周宜宁的出身难以启齿,罢了,只要儿子不是断袖,周宜宁的身份他忍了。
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宋老爷已经准备丰厚的聘礼去林家提亲了。
等宋家夫妇要上门提亲了,宋澜辞才和周宜宁说明此事,周宜宁骂他不道义。
若是宋家真来提亲,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拒绝,以宋老爷的作风,肯定会动用各方势力来逼迫自己的。
“你谁啊你,长得还有几分姿色。”宋澜辞这才注意到上官鸿这人,心里觉得这男子长得还真英俊,比南风馆的那些小倌俊多了,是那种英姿堂正的长相。
宋澜辞说着,步步走近,眼光上下打量,伸出长指对着上官鸿,语气嚣张,“小爷我警告你,不要仗着自己长得英俊就......”
上官鸿鄙夷瞥了一眼,突然想起他是个断袖,即刻警醒戒备起来。
下一刻,上官鸿抓住宋澜辞的食指一折,在要折断的那一刻,宋澜辞直直跪下,直截了当地诚恳道歉。
“大侠我错了。”
周宜宁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害怕上官鸿真把宋澜辞的手掰断,赶忙走出,打圆场道:“算了算了,楚屹你别打他,宋澜辞他就是讲话不正经了点,人不坏的。”
“对对对,宜宁说得对。”宋澜辞点头如捣蒜,笑容殷切真挚。“我是好人,常在城口施粥,大侠若是不信不妨去跟城里百姓打听打听,我行善一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放开他吧。”周宜宁戳戳上官鸿抓着宋澜辞的手。
“别再出现在她面前。”上官鸿懒得和他纠缠,松了手,一甩袖把宋澜辞甩倒在地。
“好的,我这就走,后会无期。”宋澜辞爬起来,拱手告别,依依不舍地看了周宜宁一眼,“再见了,我最好的朋友。”
随后拔腿就跑,离开时身上的金饰叮叮当当作响,无一不在替他诉说着四个字。
老子有钱。
周宜宁解释,“其实他傻是傻了点,人还是不错的,平日里是没个正形,却很......”
上官鸿并不想知道这些。
“阿宁,”上官鸿打断,进入正题,“你说林家来了个京州的官,他长什么样?”
周宜宁没在意上官鸿转移话题,对他一直都是有问必答的。
“你说那个官呀,他长得高高的,跟你差不多高,看着也和你差不多大,也很好看,但我觉着没有你好看。”周宜宁水眸泠泠,环顾四周,靠近上官鸿,小声说到,“我可是听说,他是太子的人。”
周宜宁和扬州的寻常百姓一样,对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州政事了解不多,但也道听途说了一些京城朝堂的事,她知道扬州城是大皇子上官瑾的势力。
听说大皇子和太子向来不和,明争暗斗,双方势力在燕朝暗涌交锋,双方各据南北两方。
在扬州城,太子的人会被打压。
林家是书香门第,百年来门楣堂正,外表风风光光,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近几代,林家出的都是平庸之辈,只想着谁当家。
而支撑着林家的名声,是顾家。
林家日渐衰败,这几代开始和顾家联姻,巩固在扬州的声望。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家虽江河日下,但几百年来在扬州的根基还在,先祖优越的名声还在。
顾家也需要林家这棵大树,如今便有了两家联姻,平分扬州城的现况。
几百年来的暗规矩,文鄙官,官鄙商。
而文、官、商代表的林、顾、宋三家平分扬州。
林家有万民美言,顾家权管万事,宋家商通万户。
林家现在来了太子的人,自然小心款待,害怕被抓了把柄,一个个小心翼翼的模样,现在哪里还有林家先祖清高亮节的影子。
“他现在还在林家吗?”上官鸿想既然是自己人,那应该就是云泽了吧。
“这几日都在,那人鲜少出门。”周宜宁如实道来,“我听说好像是来寻人的,上次路过听到他们讲话了。”
明面上说是查叛党,实则是来找什么人。
找人?上官鸿眯眼,终于可以回燕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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