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景元有个妹妹,这在罗浮云骑军中不算秘密。倒不如说,景元恨不得所有的战友都知道他有一个关系亲密的义妹,包括他的师父镜流。
景元自从有一天从学校回家,发现父母收养了一个持明族的女孩之后就开始了他的兄长生涯。
在最开始,白发金瞳的小少年一看见被母亲取名为“景棠”的持明族少女就浑身别扭,总觉得缺了什么,又觉得多了什么。初见时仅仅到他胸口的小姑娘有一头鸦羽一般暗沉的长发,额前生一对青翠色,剔透得像是母亲戴着的玉石首饰一样的龙角,眼睛是抬头就能望见的青空的色彩。好看是挺好看,站在那里的模样像不夜天商贩摆在橱窗里引得很多女孩围观的瓷娃娃,但景元没和这样的女孩子说过超过十句话,更没有玩过这样的瓷娃娃。
于是学校里不论做什么都能名列前茅的优等生第一次感受到落荒而逃的滋味。
所幸景棠年纪不算大,却没有像其他人家的弟弟妹妹们那样总是哭闹。景元每次看见她都是在父亲的书房,要么就是在庭院用来乘凉的四角小亭里,手里捧着连他看了都要开始头疼的大部头书籍细细地读。
她不叫自己“哥哥”,连稍微生疏些的“兄长”也没喊过几次,更多的时候是直呼其名称他“景元”。景元有点遗憾,但是没强求。他不会承认自己最终放弃让景棠喊哥哥的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总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像姐姐看弟弟,这太奇怪了,持明族转生之后应当没有任何有关前世的记忆才对。
白发的青年揽着战友的肩膀,在对方耳朵旁边絮絮叨叨地念了一路,休息时一同唠嗑的云骑士兵见此纷纷笑开,嘲笑被景元抓去听他拐弯抹角夸妹妹的老哥实惨。等到景元掏出被护得好好的食盒,用擦洗干净的手指从里面拈出一块淋了桂花糖浆的白米糕时,习武多年的青年听见友人们吞咽唾液的声音。他一下子把米糕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他已经给师父送去了一半,剩下的不能再分了。
“我不信!阿棠妹子肯定有做我们的份!”其中一个云骑扑过来,把沾着尘土和汗水的手往已经晋升骁卫的景元脸上按。
未来的将军一边护着甜点,架开袭来的脏手,同时一脚踹开另一个偷袭的战友。他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去去去!谁是你阿棠妹子,你和她很熟吗?
“不熟。”其中一个叫作仪征的云骑士兵回答,“景小姐看起来性子挺冷淡的,像饮月龙尊。”
景元闻言,面上微微颔首,心里却是在嘲笑战友们对景棠的刻板印象。他那小妹怎么可能性情冷淡,能躺在他旁边抱怨半个时辰厨娘竟然敢拒绝帮助她挑食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冷淡,她最多只能算是懒。因为懒得和不必要的人产生多余的对话,所以对外一直端着大小姐的架子,矜持得好像在自己房间里翘着腿还偶尔蹦出几句仙舟粗口的少女和景小姐不是同一个人。
不过像丹枫倒是真的。
他咂咂嘴,回味口中残留的属于桂花和蜂蜜的甜香。
在师父镜流那里见到丹枫的第一眼,景元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就因为他和小妹过于相似的相貌而张开,问他,“你是扮了男装的阿棠吗?”话一出口,他很快发现丹枫和景棠的身高不太一样,然后在镜流疑惑的神情里,在狐人白珩快要憋不住的笑声里向饮月君道歉。
没办法,两个人是真的挺像,只要站在一起就不会有人怀疑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这一让做哥哥的景元有那么一点不爽的认知使他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对丹枫态度微妙,要是他刚刚睡醒的话甚至会对着丹枫喊“阿棠”。后来实在不想再刻意忽视这个名字的丹枫在景元被镜流又一次用单手长剑掀翻在地时动作轻巧地落到他面前,问他“阿棠”是谁。
“是景元的妹妹,我记得好像是持明族人。”镜流回答。
“景家似乎并非持明族?”
“是父母收养的义妹。”
景元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把差点遗忘的由景棠置备的节礼翻出来递到罗浮的剑首眼前:阿棠说师父大概不会收什么贵重的礼物,给您挑选武器的话,她因身体虚弱从未习武,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人,所以做了些点心请您品尝。
并不是多么贵重的礼物,也不是什么用料考究的糕点,充其量称赞一句精致和新颖。镜流想着总是对巧克力望眼欲穿,却又因为狐人血统而和巧克力制品说永别的白珩大概会喜欢这个,于是收下弟子手中一共六层的提笼。
听说景元的妹妹是持明族人,丹枫借着饮月龙尊的身份多问了几句有关景棠的情况,在听到景元说他的父母是在一个雨夜发现景棠时微微蹙眉。
麟渊境里孕育的每一枚龙蛋都有护珠人保卫左右,新生的持明族人会在同族人的教导下启蒙,等到拥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时放年轻的后辈去探索属于这一世的生活。按理来说,像景棠这样体弱多病又多顽疾的持明人在幼年时只会被族中长辈当作眼珠子来保护,而非任由一个诞生不满百年的幼儿昏倒在一个雨夜。
他问景元,景小姐会不会持明族独有的云吟法术。景元说我们家难道看起来像是有谁会这个的吗?
“不过父亲当时的确给她找过持明族人当先生教她控制水流的族内术法,遗憾的是不管换几个老师,无一例外都说她学不了这个。”景元的眼睛黯淡下去,不知道多少次为小妹未来的安危叹气。他不指望景棠能像自己一样提着刀冲进敌阵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景家再出一个将领他爹一定会把长子按在膝盖上揍,但他一直都希望会和他一起浑水摸鱼的家人有能力保护自己。
他不可能一直保护她,因为他除了“景元”和“兄长”这两个身份之外还是云骑军的将领。景家也不可能永远护着她,作为未来当家人的景棠只会比现在更危险。
“丹鼎司的丹士长也说过阿棠她身体虚弱,能够调动的力量恐怕只有叶子上的露珠。”
景元曾听母亲向帝弓司命哭诉自己视若己出的养女为何如此不幸,相较于普通长生种而言有些短了的寿命和几乎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痼疾一同将黑发蓝眼睛的少女往绝路上逼。他第一次发觉自己作为兄长是有些失败的——既没有优秀到能让妹妹对别人夸耀,也没那个能力为她扫平阻碍前行道路的屏障。作为妹妹的景棠甚至还操心着他在军中的人情往来,在他想不到的时候就已经做足了一切准备,拿上包裹就可以继续行军。
有时候景元会跑到院落的那棵淋了雨的海棠树底下,望着枝头的残花和地上沾满了泥泞的花瓣,想象父母遇见小妹时的那个雨夜,想象这副模样的花木就是未来的景棠。
“……景元,你有在听吗,景骁卫?”仪征凑到年轻的骁卫面前挥挥手,最后深吸一口气:景元,有人说他看见你妹最近和一个男的多有往来!
景元闻言,猛地跳起,大喊道“我刀呢!快把我刀拿来!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子敢勾搭我妹!”连放在一边快要被战友趁着他发呆偷吃完的点心都没多看一眼,炸起浑身的毛去拎自己的刀。担心马上就要升官将军的上司兼战友真的拿刀砍了那个身份不明的男子,仪征一边拉着景元一边叫同伴去喊饮月君,再不行就把剑首大人叫来,总不能真的闹出人命。
被匆匆忙忙喊过来的丹枫皱着眉,抱着手臂站在友人面前,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景元你在发什么疯”。
“有狗男人勾搭阿棠。”景元理直气壮地回答,“长兄如父,我不同意!”
“景小姐和什么样的人往来是她的自由。”
丹枫记得景元平日里没那么强的攻击性,罗浮谁不知道云骑军中那位姓景的骁卫平易近人,会和小孩子一同玩闹,怎么一提起妹妹就把浑身上下的刺给露出来了。仪征看了眼对峙的两人,犹豫了片刻之后轻轻开口,说之前他们小队去巡逻,看见有一个丹鼎司的丹士和景小姐在路边聊了很久。
“我就知道肯定有异样!”景元没有深思自己在听说小妹和其他异性走得挺近时内心一瞬间的怪异,他只知道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重复着“不要让别人把阿棠带走”。在战场上磨练至今,近乎猛兽一般的直觉救了他无数次,白发金瞳的准将军注视着面前的丹枫,有那么一瞬,饮月君从那双灿金的眼中看见了野性。
“阿棠她最烦的就是丹鼎司那群废话一箩筐的丹士,怎么可能会和对面聊天超过十句,还一连几天都相约会面!”
青白衣衫的饮月龙尊语气平淡:“所以说,景小姐可能真的对那个丹士有意思。”
“……”
景元不相信,景元蹲下来抱着脑袋思考了一分钟。
然后白毛的青年站起身拍拍好友的肩膀,说你不是之前和我提过想去教我小妹云吟法术试试看的吗,择日不如撞日,你今天就去。
“军中事务有我替你。好兄弟,帮我把把关,最好揍他一顿,要是那个丹士连你都打不过的话请务必转告我小妹,就说跟这种弱鸡男人过日子是没有前途的。”
饮月君想说自己听不懂,饮月君大受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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