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下。
这个指控可不轻。
陆归云没听说自己收过徒。
可他将封临打量一番,这个神情、这个语气,不太像假的。
他道:“你确定没认错人?”
封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想赖账。”
“别说得我始乱终弃似的,”陆归云挑眉,“那你说说,我是怎么‘抛下’你的?”
能被一个神仙收为弟子,说明此人不一般。
能被一个神仙亲自逐出师门,那更不一般了,得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次封临答得干脆:“三千年前,你杀了魔头。”
然而说完又停下了,陆归云只好搭腔:“然后?”
少年握着茶杯,垂眸看向杯子里晃动的水面,口吻冷硬:“然后,我找不到你了。”
陆归云一愣:“只是这样?”
“嗯。”
这个答案未免过于简单。
陆归云说:“你既然是我徒弟,理应是不知仙门的人。”
封临:“我师从你,而非不知山。”
意思是,他并没有拜入门内么?
“那又如何,”陆归云道,“我师出不知山,你不知道来这儿找人?”
“不认路。”
“……”
“三千年前的不知仙门可没这么破败,有心想来,打听打听就能找到,”这是陆归云从郎却山那里听说的,“你能在我刚到安城的时候就盯上我,却找不到来不知山的路?”
“嗯。”
“……”
你好歹狡辩一下呢。
陆归云:“所以你现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讨说法?”
封临看着他无言片刻,扶着茶杯的手忽然往上翻,拉开衣袖,露出一截手腕。乌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陆归云正想问什么意思,就见那截原本冷白如雪的肌肤上渐渐浮现出一个血色印记,像一种很复杂的文字。他明明没有记忆,却不知为何,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字——
“云”。
就在这一瞬,手腕传来一股灼烧感,像是有生命似的往肌理深处钻,要钻入骨髓的架势。
陆归云翻过手掌,视线落在手腕处浮现出的血色印记。
——“临”。
陆归云面色微冷:“这是什么?”
“魂契,”封临淡淡道,“你下的。”
陆归云一怔,随即眯起眼,锐利的审视落在他脸上:“有什么用?”
“命理连结,同生共死。”
八个字如同重锤,敲得陆归云心中激起惊涛骇浪,手腕上的灼烧感寸寸深入,他冷声说:“我不认为哪个师父会给徒弟下魂契。”
“可你就是给我下了这个破契约,”封临忽然冷笑起来,咬牙道,“我找你是为了让你解开它。”
陆归云静静看着他,直到印记淡去,灼烧感停息。
一股没来由的心烦,他将手掌翻回去,顺便动动手指把人扔出屋子:“抱歉,不会解。”
“嘭”一声,屋门无情合上。
陆归云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当然,神仙可以不需要睡眠,他只是自己想休息。
他虽想不起来魂契相关的事情,但命理连结,同生共死,足以说明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人,轻易不会结这个契。
他当初为什么会给一个“徒弟”下这样的契约?
-
翌日清晨,墨兰前来凌云阁拜访,发现陆归云房门前坐着个人。
少年屈腿靠坐在门边,手中把玩着一块破石头,听见脚步声冷冷抬眸,满脸写着不好惹,像个守地府大门的。
墨兰脚步缓了一瞬,总觉得这少年的模样似曾相识。
他在门前停下脚步,狐狸似的丹凤眼微微弯起,饶有兴趣地搭话:“听说归云上仙昨儿从山下带了个人回来,就是你么?”
封临态度冷淡:“要找他就进去,没事就走。”
墨兰笑了:“哪儿来的臭小鬼。”
封临冷笑:“你自己不也说了,里面的人带我来的。”
墨兰眯起眼,手指动了动,正想给这臭小子一点教训,门从里面打开。
陆归云已经换回平时穿惯的白衣,昨天出门时给头发做的障眼法也解了,随意束在脑后。
“上仙。”
“嗯,进来吧。”陆归云瞥了眼坐在门口的少年,对方也看着他。他没理会,转身回屋。
门没关,封临却没跟进来。
墨兰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这是掌门闭关前让我炼的丹药,也许对你的记忆恢复有帮助。就算没有,对身体也不会造成任何损伤,有疏通体内灵气,清神解毒的效用。”
陆归云打开小瓷瓶,瓶口逸散出来一股清甜温和的味道。
“多谢,”他盖好瓶子,“坐下喝两杯?”
墨兰是点石宗的宗主,这段时间陆归云要说和门内谁比较熟悉,就是墨兰了。墨兰同时也是门内除了郎却山和唯一一位长老之外寿元最长的,陆归云还未飞升时他就已经是点石宗的宗主。
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正巧,两人都好酒,无事时喜欢相约浅酌两杯。
墨兰说从以前起他们就是这样。
“算了吧,大清早就喝酒,”明明是男子,墨兰却生得眉眼艳丽,笑起来衬得一身紫袍愈发妖冶,“我今天还要带那群小兔崽子修炼。”
说到这个,陆归云问他:“门内收新弟子要走什么流程?”
墨兰眉头微挑,侧目往门口望了眼。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小鬼的肩和腿。他问:“你要收徒?”
“不一定,先问问,”陆归云懒懒撑着脑袋,“要是麻烦就不收了。”
“麻烦是不麻烦,但我听包融说你是把人绑回来的?这不太好吧,”墨兰笑,“人家父母你总得打点一下。”
陆归云:“他应该是个孤儿。”
墨兰心说你这怎么骂人似的,道:“那就很好办了,带去万卷阁二楼登记一下就行。”
离开时,墨兰总觉得身后有道阴恻恻的视线。
回过头,不是那个守地府大门的小凶神又是谁。
到底哪里惹到他了?墨兰轻啧一声。
-
直到墨兰走远,封临收回视线,有些烦躁地合拢手掌,那块被他捡来打发时间的破石子儿顷刻碎成粉末。
脚步声走近,他不动声色地把粉末扔掉。
陆归云昨晚只是把他扔出屋子,不代表允许他离开。封临身上全是谜团,还是关于自己的,尤其那个不明不白的魂契,陆归云傻了才会放他走。尽管不知道他的目的,但最妥善的方法就是把人扣在眼皮子底下。
凌云阁四周筑了道防止他逃走的屏障。现在看来,他别说逃走,那些屏障他连碰都没碰过,就这么在门外坐了一夜。
陆归云倚在门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谁教的你这么没礼貌?”
封临顿时炸了毛似的:“你管我?”
“是得管,”陆归云说,“起来。”
“干什么?”
“你不是都听到了?”
“……”
封临脸色沉下去,说:“我不会拜你为师的。”
“不是拜过了么,这几千年你只是找不到我,并不是被我逐出师门吧?”陆归云抬眉,“现在是带你去登记在不知仙门下。”
“不需要。”
看着少年臭烘烘的脸色,陆归云鬼使神差地开口:“这样吧,你跟我去登记,过后给你买串糖葫芦。”
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虽然封临看上去是个少年郎,可实际上跟他一样是个几千岁的老头子,他当是在哄小孩儿呢。
然而封临却猛然抬头,那双琥珀对上天光,目光灼灼。
陆归云:“……怎么,真要吃?”
封临却问:“你想起来了?”
“什么?”
灼热的目光霎时又阴沉一片。
“没什么。”封临冷漠道。
陆归云忽然想起在那家糖葫芦店铺前短暂闪过的记忆。
他斟酌片刻,不确定地开口:“我以前用三串糖葫芦哄过你?”
他觉得封临想问的八成就是这件事,谁知听了他的话,地上的人像被踩了尾巴,一下子跳起来,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模样:“没有!”
“没有?”
“没、有。”封临咬牙。
陆归云点点头“哦”了声,抬腿往前走。
两秒后,封临在身后叫他:“陆归云,你去哪?”
“突然想吃糖葫芦了,我去找个人陪我一起下山,”陆归云头也没回,“你不乐意登记就算了,不强求。”
又过几秒。
脚步声追了上来,跟在他身后。
陆归云停下,身后的人也停下。
他回过头:“有事?”
封临:“没事,我就乐意往这里走,你管我。”
“行,不管你,”陆归云说,“糖葫芦吃不吃?”
少年脸色肉眼可见地臭了两个度,陆归云没等他回答,扭头继续往前走。
走出一段距离,才听身后的人不情不愿地憋出一句:“吃就吃。”
糖葫芦虽甜,可不要贪吃哟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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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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