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晦还明(1)

我知道,我还是被送出去了。

曾经想过我离开杨家会是什么情景,可能是在一个明媚的午后,娘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可以带我离开了;

可能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像只奄奄一息的野狗被赶了出来;

还可能,我不会离开,一辈子都被困在那个没有出路的地方,吃着残羹剩饭,穿着破布麻衣,再难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这一切都是在娘送我到杨家大院后的幻想。

有失落,有怅然,有迷茫无助,有痛彻心扉。

我没有恨过娘,她不知道杨家大院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人人赞誉它的高名,羡慕它的豪阔,敬畏它的势力。所以,娘只当它是个能庇佑我长大的地方,她希望我平安喜乐。

可我却要让她失望了。

再一睁眼,已经不是我熟悉的床顶了。

四肢无力,手脚冰凉,没有一处是我能用好来形容的。

眼前是一片红木,两边叠着红色的纱帐,看不清外面是什么样的情景,呼吸之间,一股清香萦绕在周围,似乎还有些熟悉。

只一动手疼得直咧嘴吸气,勉强抽出胳膊来一看,竟已经包扎得完善,只是手指活动收到了限制。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醒来时会变成这样,但也不可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下去。

适应了腿上的酸疼后我坐起身,拨开那几道红纱,才发现这不是送来那晚停留的房间。

古典奢华,檀香红木,尽显华丽,雕花装饰着四面宽敞的墙壁,一幅幅字画顺着铺展开来,繁复的灯饰打上大片的暖光照亮了整个房间,门栏窗槁朱漆雕凿,外头的阳光洒进,映照的室内光彩交错。

床铺下的绒毯和红木架子上的花瓶是同样纹路,看着就是价值不菲的藏品,连手边的靠垫也是绣花丝绸,无一不显示着主人家的财力。

我原以为杨家已经是江城最雍容华贵的府邸了,见了这里才知道不过是井底之蛙。

可惜我没有什么感慨的闲情逸致。

摸上右手的结,扣动了好一番才顺利解开,慢慢撕下刚刚沾上血迹的布条,到最后只剩几圈时,小心拨开了沾着皮肉的那层,不管怎么注意还是又渗出条红色。

这才看清手心的伤,指缝间被玻璃割开了几道裂口,从虎口到手腕破开了一条深隙,我微微活动了下,黏上的肉张开又合上,带出了一些血珠。

盯着看了好久,我才又重新包扎起来,只是裹地更松散,不至于会妨碍手指。

最后一道缠上时,打结又把我难倒,左手活动实在是不方便,我只能又绕了几圈到手背上,用牙齿衔起那段布条,找着可以打结的地方。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张熟悉的面孔看了过来。

我一时停住,看向门口的人。

那天晚上,我以为只是念想没来得及对大姐头说出的话所以出现幻觉,却没怀疑过是真人。

大姐头盯着我的手就冲了过来,一脸怒气:“云娘,你为什么要拆开!”

她这一声颇大,我刚要开口解释,嘴里的布条就掉出,原就松散的布散开了一大半,滑出一道红痕。

正要捡起时,大姐头已经到了面前,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拧着眉头开始缠绕起来。

我开口:“大姐头?”

她没回我,还是皱着一张脸,仔细地包扎着面前的手。

生好大的气。

只能闭上嘴,等着她忙活完。

最后一道缠上后,她用力勒紧,还不忘看我的脸色,见我强忍着,有些赌气的打了个死结。

收回手,看着那处一只手解不散的疙瘩和活动不开的五指,我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大姐头还是沉默,盯着滴落在被子上的血迹。

我有些抱歉,刚想说会洗干净时,她终于开口。

“云娘,为什么昨天。”她停住,像是难以启齿,“为什么会来这里?”

也是我想问的,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但我最大的疑惑是——“这是哪?”

大姐头深深看了我一眼,也没计较我还没回答她的问题,说出了那个我早已有预感的地方。

赤水堂。

“呵。”我轻叹口气,又像是自嘲一声。

那天程堂主来访,可能只是无意路过,却没想到把我惦记上了。

爹骂我的那些话好像也能解释了,狐媚、下贱,是说我不知羞耻勾搭上人吧。

可我什么都没做。

能看上这样一副躯壳,程堂主的品味也难以琢磨。

联想到那天晚上的话,「老爷」、「小姐」,眼前人的身份好像也不言而喻。

我整理一番联系,抬头才发现大姐头在盯着我看,眉间露出不满。

才想起来刚刚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是,这要怎么开口。

犹豫了一会儿,我接过她的问题,回答不知道。

谁知她听后突然站起了身子,捏紧了拳头喝道:“我就知道!肯定是那杨家逼你过来的!”

虽然错了,但就这样吧,总比我亲自开口告诉她真相的好。

“走!”她一把拉过我的胳膊,带着我往外头走,“跟我爹对峙清楚!他居然还说什么惊喜,这算哪门子惊喜!”

她力气太大,我只能跟着她往前迈步,无力挣脱就只能解释:“不是,这不关……”

不关你的事吗?可她是程堂主的女儿啊。

不关杨家的事吗?可是是他们买了人送我过来的。

不程堂主的事吗?可如果不是他的意思,我又怎么会沦落到这里。

想来想去都不是什么好解释的词,可真要去和那位程堂主对峙了,我也一样解释不清楚。

使了点劲儿,却还是挣脱不开她的手,眼看就已经登上了楼梯。

这时,一声洪亮从走廊上传来。

“啧,怎么还带出来了?伤好了?”

我和大姐头同时往上看,身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抖着烟杆,吊儿郎当地倚靠在栏杆边上,嘴里的烟气顺着话飘出,一副看戏的样子瞥过来。

还没开口,大姐头就冲着程堂主骂道:“什么意思!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程堂主换了边身子,直面着这边。

“噢,果然是认识,看来我没要错人。”他瑟地摸了把下巴,完全沉浸在得意中。

“喂!”

“说了多少次,要喊爹。”

大姐头气得发抖,嚷嚷着要她爹解释清楚。

程堂主把手里的烟杆递出去,交给了身后的跟班,踱着步子走下台阶,停在我们面前几步的地方,俯视着我说道:“杨家大院儿,你还想回去吗?”

他突然这么问,我还有些措手不及。

但刚刚听他说到是把我要来的,估计我说要回去,杨载昌也不可能再放我进去了。他那天喊我罚跪,生气的样子我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如果不是我那里惹到了什么害他失利,又怎么可能发那么大的火,还连带着骂我的娘。

张伯曾说过,杨家是和赤水堂有交易来往的,甚至还算得上有关系,那天程堂主不传通报就闯了进来,当做自己家一样呼来喝去,杨义姗也只是忍着火气去招呼,那看来也不是什么平等的关系。

思来想去,我也只能猜到一个理由。

杨载昌原本的打算是用我来换取更大的好处,只是那天程堂主突然造访,被截了胡,碍于面子和不能撕破脸,他也只能接受一个把我换走的不平等的交易。

至于后果,当然是我来受罪。

但是有一个问题我还是找不到缘由来解释——为什么他会要走我。

“想好了吗?”他提醒我一句。

大姐头来回打量着我们,焦急看向我。

事到如今,明路也只有一条,毕竟这个人物我是惹不起的。再说,也不好让大姐头为难。

我深吸一口气,对上那道骇人的视线,坚定着摇了下头。

程堂主还是不动如山,挑眉盯着我。

威压之下,我尽量挺直了背,面不改色与他对视。

良久,他才咧开了嘴,仰着头豪快大笑几声:“不错,这才像话!”

大姐头和我互看一眼,疑惑看向他。

等他笑完,才开口解释。我也是从他这一番话里知道了大姐头的名字。

原来那天他确实是突然到访的杨府,几日里寻遍了江城的各个书院的老师,却全都被程素水给赶走了,头疼无奈之下路过了杨府,想起之前听杨老四说过请来的先生严厉,还是个女先生,就打算上门来看看。

好巧不巧,一进门就听着那杨义姗大叫,作势要打人,就上前来寻个热闹,刚好见着了被架着挨打的我。

“你那身衣裳,我可还记得。”

那天,我穿着的也正是大姐头送来的、千挑万选之后才套上的最不起眼的短袄。

我惊异看向程堂主,没想到他居然能记得这么一件朴素的衣裳。

他继续往下说,原本只是想去问杨老四还有没有什么人能介绍,见过我之后想起来件一年前的事——他早在程素水往外头窜时去打探了消息,知道了她每次外出都是跑去杨家大院里,还去的是个偏僻的院落听一个小丫头说故事,这才联想到我身上。

说到这里,他一副奸商的表情:“既然都有人选了,我也就不用再费神去找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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