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潮生借来了三轮车,和店里的伙计一起,帮忙把沈利抬到车上,宋沅来不及说声谢谢,便飞速蹬着车朝医院的方向驶去。
“小心点啊!”
赵潮生在后面呼喊。
“放心吧!”
宋沅头也不回,用最快的速度急忙赶往医院。
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点,再快点!
一定要挺住!
宋沅咬紧牙关,等来到镇上的小型医院时,他气喘吁吁,全身都被汗湿透。
很快跑出来几个医护人员,见状拿了担架来,将沈利放上去,宋沅知道大体流程大差不差,简短地向他们说明了情况,便将沈利送进了急诊室。
他在外徘徊等待,摘下毛线帽后,头顶都在往外冒白气。
按沈利的症状来看,多半是过敏引起的,他究竟是因为什么过敏?
理了理沈利入口的食物,宋沅一惊,是羊肉!
他不知道沈利对羊肉过敏,可沈利自己知不知道?
恐怕也不确定,否则不会碰羊肉。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沈家人太过简朴,没给沈利吃过羊肉。
可听说沈氏夫妇是极慷慨的,按理来说,也对沈利非常好。
宋沅一时之间理不清头绪,心乱如麻,只盼着沈利能平安无恙。
不知过了多久,宋沅坐在急诊室外面的铁椅上,膝盖都被冻得无知觉了,才有个一身白衣的医生摘了口罩走过来。
宋沅焦急向前,问:“他怎么样了?”
医生摇摇头。
宋沅感觉天塌了,最不可能的念头在脑海中轰然炸开,沈利死了。
他整个人几乎要昏倒,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却见医生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什么不可能?他待会儿要住院,你得去陪床。”
宋沅一顿,“他……没事?”
医生又摇摇头,这回宋沅听见了他颈椎“咯吱咯吱”的声音。
“哎呦,忙活一天累得我这……”
“脖子疼。”
宋沅:“……”
把沈利转移到病床上后,宋沅的心才踏实下来。
医生颇有些责备地说:“他对羊肉严重过敏,也不知道注意着点?就算是过年想吃口好的,也不能不顾身体这么造啊。”
宋沅练练道歉,点头称是。
医生又上下打量了宋沅一眼,问:“你家大人呢?怎么就你一小孩儿在这陪护?”
宋沅乞求道:“现在太晚了,我们俩是在外面吃饭,不慎搞成这样的,不如明天再说……”
他已经拖赵潮生给家旁边的小卖部打电话,想必老板娘会通知母亲事情始末的。
看着现在天的确是太黑了,医生点点头,快过年了,他懒得为难一个孩子,“那行,你陪护他一晚,明天必须通知你家大人来。”
宋沅赶紧答应了。
医生又叮嘱了几句,才夹着病案本离开。
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沈利这一个病人。
宋沅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到沈利皮肤上的红疹已经消了大半,又一滴一滴地数起顺着管子不断往下流进血管的药水。
他伸出手,轻轻覆上沈利的手背。
打点滴时,病人的手会感到冷。
这是宋沅精通护理知识所想到的第一件事,他感受着沈利手背的弧度。
渐渐地,头也有些昏沉了。
本就喝了些酒,虽然经风一吹,酒精几乎全消散了,但忙活这么一天,他还是感到疲倦。
强撑着等那瓶点滴打完,宋沅去找值班的护士,却没瞧见有人。
既然如此,他只好亲自为沈利拔下针管了。
他虽然许久不做护理,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却是不会忘的,毕竟是已经重复了千百遍的动作,他做起来是一气呵成,如同形成了肌肉记忆。
只用一下,便将针管拔出,拿棉签轻轻按压了半分钟,便不再出血了。
医生已经交代过,今晚只打这一瓶点滴就行。
宋沅放了心,把医用垃圾丢到相应的桶里,便趴在沈利病床旁,迷迷糊糊地睡了起来。
等到半夜,房间里温度越来越低,宋沅冷得打了一个哆嗦。
背上却突然一重,像是被盖上了什么。
这样就温暖多了,宋沅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沈利已经醒了过来,望着趴在自己床前的宋沅。
他见他似乎觉得冷,但怕打扰了他,便在他身上加盖了一层毛毯,如此一来,宋沅便如一只毛绒绒的球。
月凉如水,春节前最后的夜晚,宋沅柔软的发丝垂在洁白的床单上,显得无比温顺。
沈利抬起手,轻轻将宋沅头顶的软毛捋顺,目光中掺杂着些许他自己都未曾想到的眷恋。
*
消毒水味儿在鼻尖蔓延,宋沅做了个噩梦。
他又回到了现代,依旧是每天早出晚归,在医院辛苦工作,也依旧是孑然一身,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他漫无目的地医院里转,触目皆是冷漠的洁白。
直到撞上一个人,是沈利,他腹部汩汩流着血,正被一群人挟持。
宋沅求旁边不断穿行的医生护士,求他们救救沈利,可不管是谁,都跟看不见他和沈利似的,冷漠地离开。
不管他怎么哭喊,都没人来帮帮他。
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恐怖的绝望将他笼罩——
“!”
宋沅从梦中惊醒,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脖子快要断了。
他揉揉酸痛的手臂,看到似乎是被他的动作吵醒的沈利缓缓张开眼睛。
“你醒啦?”宋沅有些惊喜,梦里的可怕场景消散了,他终于又回到了现实。
可下一秒,愧疚的苦涩滋味在心尖化开。
“对不起,我不应该点那份羊肉的,害得你晕倒……”
无论如何,都是他的错,是他欠缺考虑。
沈利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细长的疤痕越来越隐形了,他说:“其实我还好。”
“是我自己硬要吃那块羊肉的,跟你无关。”
他最见不得宋沅沮丧,特别是因为他。
他私心地希望宋沅永远无忧无虑。
宋沅正欲再说什么,门口却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
“沅沅,小利他怎么了?”
蒋素英提着一袋早餐出现在门口,焦急地问。
她进来,看到两个孩子的样子,一个赛一个的可怜,心中难免心疼和懊悔。
自己昨晚何必那样对宋沅说话?
要知道,接到赵潮生电话的那一刻,她觉得天都塌了。
她唯恐两个孩子在外面出什么意外。可从家到医院的路实在遥远,天又那么黑,她一个人出门,不确定因素太多。
要是连自己都出了事,那真的没人来收场了。
赵潮生又再三保证,宋沅和沈利问题不大,只是今晚在医院回不来,蒋素英才忍住连夜赶去医院的冲动。
即便如此,她还是夜不能寐,整晚睡不着。
所以一大早,便买了些早餐飞速赶过来了。
她这样,也有对宋沅赔罪的意思。
她反思了许久,昨天的话确实太伤人了,宋沅这孩子本就心思重,不知道要怎么想她呢。
会不会……对她厌恶至极?
想到这里,蒋素英把早餐放下,看了沈利一眼,以中医的经验来说,沈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些虚弱。
她这才对宋沅说:“沅沅,你也累了吧?来吃点早餐,待会儿给小利喝点粥。”
语气小心翼翼,带了点恳求。
宋沅心头一酸,其实母亲大可不必这样,他怎么可能会怨恨母亲呢。
他只是太害怕,太害怕母亲会重蹈前世的覆辙,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宋沅忍住眼泪笑笑,“妈,咱们一起吃。”
这话一出,蒋素英就知道,宋沅已经和她重归于好了。
母子二人很有默契地都不再提昨日的事。
宋沅吃了个包子,便端起粥盒,给沈利一口一口地喂。
沈利也很听话,垂着眸喝着宋沅投喂来的八包银耳粥,里面加了点滋补养气的中药,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像是宋沅身上的香气。
暖暖的半碗粥下肚,他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正当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
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站在门前,松垮紫黑的一张脸上长着一双眯缝的眼睛,里面嵌了两只葡萄干一样大的眼瞳,配上混浊的眼白,显得分外精明。
她身穿绿色棉袄,半截棉絮都在外露着,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肥厚裤子紧紧套在腿上,脚蹬一双手工制的草鞋,里面填充了许多东西,胳膊上还挂着一个篮子。
典型的偏远农村老太形象。
“好啊,恁都在这儿待着哩。”
她冷哼一声,环视了一周,目光停留在沈利脸上,脸色阴沉沉的。
“脸上有疤,就是你了,小兔崽子,还钱!”
她叫嚷着,此时一个约莫十**岁的大姑娘喘着气跑过来,拉住她,哀求道:“奶奶,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都,咱回家去再说成不……”
老太太一把将她甩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咬牙切齿道:
“回家说,回家说什么!要不是你姐不争气,你弟弟的彩礼怎么会无缘无故没了!怎么的,回家你能给你弟弟把彩礼挣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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