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人事先通知了医院,所以车子刚开到门口,就有一批医生护士跑出来,帮忙把王春菊转移到了产房里。
仝兰梅早就知晓了这件事,此时匆匆走出来,她逮着口罩,目光沉着,“交给我吧。”
蒋素英郑重地点了点头。
医者之间的无声默契,无需多言。
十几个人乌泱泱围在产房外,随着产房门的关闭,一时间大家都松了口气。
能喘口气的同时,一股尴尬的气氛也在大家中间弥漫开来。
刚才他们义愤填膺,嚷嚷着要讨伐中药铺,而此时又和中药铺的人一起,完成了救治产妇这一项壮举。
或许是心眼子再大的人也察觉到彼此之间有些微妙,大家都不说话,有的还抽起了烟。
刚才率先出来的姑娘开了口:“蒋医生,你说,这个产妇她能平安出来吗?”
她问的问题,也是大家都关心的,听到这里,纷纷竖起了耳朵。
蒋素英面色凝重,“难。”
围观的人都皱起了眉。
但她又说:“但也不是不可能。”
“春菊她唯一的障碍就是早产,没足月就懂了胎气,导致生产困难,但现在有专业的医生助产,应该问题不大……”
“相比之下,我这个中医确实是学艺不精了,说来惭愧,如果让我来接生,恐怕是没有把握的。”
话音刚落,旁边的姑娘便义正言辞反驳道:“蒋医生,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刚才产妇在危急之中,如果不是您及时为她止血补气,她能不能支撑到现在还不一定呢!”
闻言,围观众人都附和起来。
“对啊,中医不是百无一用,西医也有要向中医药学习的地方,紧急时刻两者结合,病患才有救啊……”有知识分子推了推眼镜道。
“是啊,俺妈也懂点民间药方,俺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她给俺刮痧,又管用又痛快!外国人哪懂这个?”有粗壮汉子闹闹额头,憨厚笑道。
蒋素英有些感动,流言蜚语没能让她有丝毫的想哭,现在眼前却模糊了,热切的泪珠蓄满了眼眶,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妈,你看,大家都是理解你的。”宋沅轻声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正好趁着这个事,说不准能一举洗清中药铺的冤屈,不至让前世被迫放弃中药铺的悲剧重演。
“如果当初我娘生我妹妹时有您在,说不定,就不会一尸两命了……”第一个说话的姑娘眼神落寞,喃喃自语,似乎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
宋沅刚想安慰她,就有一道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素英师妹,你又送人来医院啊?”
周文志弓着腰,活像只烧熟了的虾,又或是高瘦的掉毛骆驼,丑陋而滑稽,大步走了过来。
比起关心,他更像是急着来看笑话的。
“周医生,等等我,您慢点!”李厚雷一路喘着气小跑过来,胸前的实习医生证晃晃荡荡,最终随着他的脚步停稳。
蒋素英转过身去,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正色后转过身来,严肃道:“周医生,这里不是你来开玩笑的地方。”
经过上次的事,她已经不再称他为“师兄”了。
周文志也不恼,轻蔑一笑道:“师妹,你说话还是那么呛人。自打上次你纵容小沅同志乱扎针之后,我就一直不敢来医院,生怕再遇到你们歪打误撞正好救活了一个人,到时候反而要说是我周某人不懂事了。”
“毕竟你们曾经把一个人活活医死,你医术到底如何,这些年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呀!是吧,各位?”
他环视一周,打量的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
被他看到的人感觉不太舒服,却也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了,都有些迟疑,“这……”
毕竟蒋素英医当年死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的坚信不疑,她就是个杀人犯,和那个诈骗犯丈夫一样,一窝子罪人,只不过苦于警察没有证据。
而去年秋天,他们家的中药铺又不知怎么的,竟有了些起色,只以为是大家忘性大,蒋素英又一直坚持开着中药铺,久而久之,有些人就接受了罢了。
可周文志这么一说,他们也反应过来——说到底,蒋素英也没帮王春菊顺利生产啊?她到底在铺子里为王春菊做了什么,他们还未可知。
最后还不是得送到医院来?最大的功劳应该是产房里忙碌的医生。
看到大家神色各异,但都有些动摇,周文志得意一笑。
这群人就是这样,从不独立思考,三言两语就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人啊,总是有劣根性的,凡事都把别人往坏处想,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总见不得别人好。
宋沅冷哼一声,“你不要血口喷人!上次救好了朱老太,这都是有目共睹的!”
“有目共睹?谁的目啊?谁看见了?这里有人能为你证明吗?”周文志笑得张狂。
“厚雷同志,你能证明吗?”
旁边大脑飞速运转的李厚雷“啊”了一声,摇头摇得比陀螺都快,“不不不,我不能证明。”
“朱老太她本来就只是昏了过去,就算你不动她,她估计也是要不了多久就醒了……”李厚雷一直瞄着周文志的神色,看到他脸上的肯定,犹豫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攻击性更是变本加厉。
“你一个小孩都没学过医!什么都没学到,就跟你妈学了个乱治病,显摆自己,你们母子俩都一样,只不过一个医死了人,一个没把人医死而已!”
李厚雷察觉到自己已经和周文志站在了统一战线,也理所当然地有周文志给他撑腰,连腰板都挺直了,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他一口一个“医死人”,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誓要把宋沅母子都钉在耻辱柱上。
沈利想要出头,宋沅拉住了他,朝他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周医生,李医生,你们两个在这里空口无凭地说没用,胡说八道谁不会说?公道自在人心,我们是怎么一心为患者的,大家都看在心里。”宋沅冷声反驳。
“更何况,今天的事,除了我们尽力了,在这里的或不在这里的每个人也都出了力,你什么都没做,反倒来上赶着笑话我们大家?”
“你们在这里一唱一和地诬陷我们,真的不怕有违医德,失了良心吗?”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敲击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眼看着众人的表情和缓了些,似乎有倒向宋沅这边的架势,周文志的表情难看了很多,他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你……”
“爹!”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
人群里,刚才的姑娘站出来,无奈又愤恨地盯周文志。
“苗苗?你怎么会在这里?”周文志愣了一下。
“我早就在这里了,只是我真没想到,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周苗苗眼中似有泪光闪烁,质问中带着失望和某种决心。
宋沅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刚才周文志一来,周苗苗就躲进了人堆里。
她身材瘦小,缩在角落,自然没什么人能注意到她。
此时她站出来,还说周文志“不知悔改”,众人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
“苗苗,你说什么呢!怎么能跟周医生这么说话……”李厚雷走过去,就要拉周苗苗的手。
却被周苗苗一把甩开,“别碰我!”
她后退两步,指着李厚雷,“你跟我爹一个样!虚伪至极!”
“你说什么?!你给我滚回去!”周文志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几乎是咆哮地命令。
越是这样,越显得心虚。
周苗苗深吸一口气,自嘲般笑道:“爹,你以为我还是当年什么都保护不了的小孩吗?我早就不怕你了!从我眼睁睁看着娘死在我面前起,我就恨透了你!”
这话一出,大家的目光纷纷转向周文志,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文志急了,上前就要去拉扯周苗苗。
沈利和宋沅眼疾手快地将周苗苗挡在身后,宋沅道:“周医生,您总得给别人一个说话的机会吧。”
“呵。”周苗苗冷嘲道:“爹,我早就该知道,你是一个十足十的小人,当年蒋医生根本没有医死人!外公他得了癌症,是他自己求蒋医生给他吊着命活到八十大寿的!”
她几乎要把多年来的怨气都发泄出来,丝毫不顾周文志扭曲的面孔。
“还有我娘!你排挤了蒋医生,还自负地以为自己也精通中医!是你逼着我娘喝你自己调制的安胎药,她怀胎十月还没有临盆,你就给哄她喝催产药,这些事我都知道!”
“我娘她才二十七就走了,生下来的妹妹也是个畸形,但凡你有点良心,你就应该用一生去赎罪忏悔,而不是继续兴风作浪,坑蒙拐骗,现在居然还在这里颠倒黑白,你究竟还要不要脸……”
“够了!”周文志怒喝一声,平日里斯文的面孔狰狞可怖,抬手就要周苗苗一个巴掌。
在宋沅尝试阻止他之前,已经有两个人在他身后,将他的胳膊扭至身后。
是围观的人听不下去了,此时他们群情激愤。
周文志,简直就不是个人!
与此同时,产房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哇——”的一声,咬牙流泪的周苗苗、被按住的周文志、围观的人……包括宋沅和沈利,都一齐转头朝产房门口望去。
灯光刺眼后,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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