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眠和尹唯听到动静,从后面赶过来。
“侯爷!出什么事了?”
“苏探事?发现什么了?井里有东西?”
说着话,两人风风火火提着灯笼赶上前去,扑到井边,又双双被吓倒。
“……啊!”
另一边,秦淮舟敛了神色,施施然从井边退至一旁,已不见方才瞬间的惊吓。
他看向苏露青,见后者似乎从头到尾都镇定得很,暗道不愧是乌衣巷出身,恐怕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了。
“看来何府上下全在这里了,”苏露青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与秦淮舟对视一眼,重新看向井边,“你说的也没错,何璞身上的案子,疑点颇多,的确很难看出他究竟是主动犯案,还是被人栽赃,……灭口。”
尸体都在井里,不好借力,要弄上来还得花费一番功夫。
她拨开仍瘫在井沿儿旁不受控制干呕的尹唯和梁眠,目测一番距离,再次看向秦淮舟,歪头示意,“搭把手?”
秦淮舟皱一皱眉,“你打算就这么捞上来?”
“不然呢?”苏露青已经开始挽袖子,“看情形,第一现场早已经被人为破坏销毁过了,这些尸体也经过二次破坏,如果你希望叫来外面那些武侯帮忙,不管不顾的再破坏一次,我也不反对。”
她补充,“终归何璞牵涉的几个案子里,你占的数量更多,有些东西,我在何家查不到,不代表别处也没线索。如今这里面死了几个人,死的是谁,对我来说,关系不大。”
她的一番话,让秦淮舟紧绷的戒备心理蓦地出现一丝裂隙。
眼下的确不能再多破坏什么了,他夜探何府,原也不是未卜先知来验死尸的。
他和尹唯都不精于此道,不如先放开芥蒂,看她能验出什么,回头再让大理寺的仵作仔细复检便是。
想到这里,他解下外袍,妥帖放置一旁石台上,深吸一口气,“有劳。”
……
尸体泡了水,拖拽上来很费了一番力气。
苏露青让梁眠把捞上来的尸体在地上一字排在,自己擦干手上的水,又从怀中取出一副羊肠手套带上。
“灯笼。”她走到第一具尸体旁,蹲身查验,话是对着秦淮舟说的。
秦淮舟见她已然进入办案的状态,没说什么,自然的提着灯笼跟在她身侧,将灯笼悬在尸体上方,方便她查看。
梁眠也同样与尹唯协作,从另一边依次检查。
这几具尸体虽泡在井中,但泡的时辰不算久,哪怕被泡得发白,却还不曾肿胀到极致。
苏露青凝神静观一阵,直腰起身。
“如何?”秦淮舟问。
“挣扎幅度不大,应该是在井中挣扎之前已经吸进了不少水,即使被呛醒,也无力回天。”
秦淮舟神色一凝,“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是活着被投入井中的?”
他一直跟着留神细看,在看苏露青查验尸体时,除了看到些擦伤、抓伤,的确没看到哪里有致命伤。
苏露青继续俯身去查旁边的尸体,口中道,“简单来说就是,这些人先被弄晕,再被投入井中,最后才被淹死。”
旁边的尹唯听到这话,五官同样扭曲到一起,暗自咋舌,这般杀人手法,简直是丧心病狂啊!
“苏探事,这具看着不太一样。”梁眠忽然出声。
苏露青闻声过去,梁眠让开位置,方便她查看。
这具尸体所穿衣物明显要好于另外几人,不过因为反复浆洗过,衣上无可避免的起了球儿。
“他会不会是何府的管事?”梁眠先设想一个可能的身份。
“那个才是何府管事。”
苏露青头也没抬的就手指向另一侧,继续查探。
“这个人……”
一直没出声的秦淮舟这时候忽然开口道,“会不会比其他人更早就在井中了?”
苏露青转头看他,“何以见得?”
秦淮舟并起两指,隔空虚虚点一点尸体腐烂的地方,“刚刚你查过的那几具上,不曾见过这个。”
苏露青的回应是抓着尸体的手臂,来回挥动两下。
“和那几个一样,都是今晚刚死的。”
死尸直挺挺挥舞胳膊,像黄泉路上礼貌的招呼,样子说不出的诡异。
秦淮舟唇微抿,不动声色退开一步,俄顷,又默默挪回来。
他想到什么,接着道,“何璞的身上,也有类似之处。”
他还记得开棺验尸时仵作说过,何璞身上的那种腐烂痕迹,是生前就已经自皮肤内里发生溃烂,如今这具尸体也有同样的表现,让他联想到某种可能。
“何璞,当真只有两个儿子么?”
他看向苏露青,灯光下,她的眉眼浸润在暖黄灯火里,依稀添上一抹柔和缱绻。
下一刻,这双缱绻眉眼向他横过来,漫回熟悉神色,“怎么?大理寺守着那么多卷宗不查,查到乌衣巷头上了?”
这话前不久他也说过,同样被她丢了回来。
他的试探也宣告失败,秦淮舟轻咳一声,面上神色不变,坦然走向别处,去问尹唯,“样貌特征都记下了?”
尹唯满脑子都还在反复回放先前的井中景象,时不时呕出两声,这会儿听到问话,勉强答道,“……五名死者,四男一女,其中一男子四十岁上下,是何府管事,另外三人年龄相仿,有两个大概是府中家丁,余下一人像主人家;那女子约莫五十左右,或许是在何老夫人身边侍候的。”
而梁眠也趁机凑到苏露青耳边,小声蛐蛐,“苏探事,这尸体可疑,要不带回去,细查?”
“怎么带?”苏露青往秦淮舟那边投去一眼,“当着那位的面,扛着他,招摇过市?”
梁眠很敢想,“左右无人知晓大理寺的人也在这里,何况他们就两个人,还都是文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弄晕他们——”
苏露青点点头,“嗯,解决了他们,还有外面的武侯呢?那几个武侯虽然没用,却还有眼睛,他们要是发现我们空手进来,负重出去,好奇之下进府来看,回头再往长安县衙报个案,光是那些御史弹劾的奏章都能把乌衣巷淹上七八个来回。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就为带回一具尸体?不值。”
“那……”梁眠看着那具尸体,总觉得就这么放过,太可惜了。
苏露青一边说着话,一边仍在查看这具尸体。
尸体身上的溃烂之处比何璞的要更多,也更显眼,看着看着,她忽然压下梁眠提着灯笼的手,让灯火全照在尸体脸上。
“诶?他的嘴……”梁眠也看出问题。
苏露青捏住尸体脸颊,让它张开嘴。
嘴里黑洞洞,没有牙齿。
“再照近些。”她说。
梁眠依言照做。
原本长着牙齿的地方留下了一个个坑洞,也有些坑洞的位置已经平整,看样子这些牙齿并不是同一时间掉落的。
“他、他到底多大年纪?”梁眠奇道。
他自认自己也颇有一手仵作功夫,摸骨猜年龄甚少会失手,眼前这具尸体明明看起来年岁不大,为何却像老人一样掉光了牙齿?
苏露青正要开口,余光里瞥见秦淮舟正回身往这边来,便挪开灯笼。
起身之前快速嘱咐梁眠,“他虽然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不必再在此处纠缠。现在要做的,是抢在大理寺前头,把此案涉及的唯一一个活人,拿在手里。”
语毕,她站起身,等着秦淮舟过来。
然后道,“大通坊一夜之间多了五个死人,报到上面去,又是一桩大案。这些人既然与何璞有关,那就是你大理寺应该处理的问题,你我不妨把话说明,今晚这桩人命官司,与乌衣巷无关。”
“苏探事不像怕惹事上身的人。”秦淮舟盯住她,神色中带出审视。
“或者,”苏露青往地上那具最有争议的尸体处投去一眼,“这个,交给我带走。”
看似谈条件,实则是挟尸体以令秦侯。
要么给她作证,今晚乌衣巷与何府命案毫无干系;
要么就失去与何璞贪墨案有关的重要物证,无法按期结案。
秦淮舟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然而物证面前,他的确赌不起。
“好。”他点头。
“我们走。”苏露青毫无留恋的叫走梁眠。
一出何府,她便问,“何玉住在哪儿?”
梁眠虽然不解,但还是快速回答,“永阳坊。”
苏露青翻身上马,“去永阳坊。”
……
何府井边,秦淮舟绕着五具尸体踱步几圈。
尹唯在一旁问,“侯爷,是不是先和大通坊的武侯铺打声招呼,让他们守好大门,等我们回大理寺调人来收拾这里?”
秦淮舟点点头,在尹唯准备去武侯铺的时候,忽然问他,“白日里,是谁出面领走的何璞尸身?”
“何玉啊。”尹唯答。
何玉……
何玉!
秦淮舟猛地问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永阳坊?”尹唯不太确定,尹唯一头雾水。
秦淮舟径直朝外走去,“我先去永阳坊,你即刻去同武侯铺打招呼,然后尽快追上来!”
“侯爷是怀疑,何玉也有危险?”
何府上下被灭口,目前来看均与何璞案有关,作为其弟,何玉也难保不被人盯上。
思及苏露青方才那般干脆的罢手,秦淮舟暗道一声大意,“恐怕晚到一步,人就被带回乌衣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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