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但不能。

“皇帝,”她放下笔,认真地看着儿子,“张先生是首辅,是改革的主持者。我可以提点,可以建议,但不能越俎代庖。治国如同治家——若我事事插手,张先生便无法建立威望,朝臣也会觉得我在幕后操纵。”

她顿了顿,换了个更浅显的说法:“就像教你读书,若我每次都直接把答案告诉你,你便不会自己思考了,是不是?”

朱翊钧似懂非懂地点头。

“所以我要做的,是在张先生来奏事时,从旁引导。”李明徽指着纸上那些批注,“等他来了,哀家会问他:‘先生此法甚善,只是这折银之价如何核定?偏远州县如何施行?’——让他自己去想,去完善。而皇儿你,要在旁边仔细听,看张先生如何思考、如何决断。”

小皇帝眼睛一亮:“皇儿明白了!就像……就像下棋,母后不代儿臣落子,但会指点儿臣怎么看棋局!”

“正是这个道理。”李明徽笑了,“来,咱们再看看清丈田亩这一条……”

母子二人头挨着头,对着那几页章程讨论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冯保进来禀报:“娘娘,元辅求见,已在殿外候着。”

李明徽与儿子对视一眼,将那些写满批注的纸收到一旁,只留下干净的章程原文。

“请张先生进来。”

张居正走进暖阁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太后端坐炕上,皇帝坐在她身侧,两人面前摊开着湖广试行“一条鞭法”的章程。窗外的春光洒进来,给这对母子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还是翰林院编修时,曾随先帝来慈宁宫请安。那时的李太后尚是贵妃,也是这样温柔地陪着年幼的皇三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读书习字。

时光荏苒啊。

“臣张居正,叩见太后、皇上。”他收敛心神,端正行礼。

“先生请起。”李明徽抬手虚扶,“赐座。冯保,上茶。”

张居正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接过茶盏,开门见山:“臣今日来,是为湖广试行‘一条鞭法’的章程。诸般细则已拟妥,请太后、皇上御览。”说着呈上奏本。

李明徽接过,却不急着看,反而问道:“哀家前日翻阅史书,见北魏创‘均田之制’,唐袭之而行租庸调;宋则有‘方田均税法’,都是清丈田亩、均平赋役的良法,却往往难以持久。先生可知为何?”

张居正心中一震。

这正是他这些日子反复思量的问题。太后不问章程细节,却直指历代改革成败的根本……

······································

“臣愚见,”他慎重答道,“历代清丈之难,一在豪强阻挠,二在官吏舞弊,三在……朝廷决心不坚。往往稍有阻力,便半途而废。”

“先生说到了要害。”李明徽翻开奏本,指着其中一条,“你看这‘清丈专员,由巡抚衙门选派’——哀家在想,是否可从科道中择选刚正敢言之臣,与地方官共同办理?一则监督,二则取信于民。”

张居正眼睛一亮:“太后圣明!臣竟未想到此节。科道言官独立于地方,若参与清丈,确可减少舞弊。”

“还有这折银之价。”李明徽又指一处,“粮价时有波动,若定价不公,反成扰民。是否可按三年平均市价核定,且由布政司公示,使百姓知晓?”

“妙!”张居正忍不住击节,“公示市价,百姓心中有数,奸吏便难上下其手!太后此议,解了臣多日之惑!”

他看向太后的眼神,已不仅仅是恭敬,更添了几分真正的敬佩。

朱翊钧在旁边听着,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看见母后三言两语,便指出了章程中最关键的两处疏漏;更看见张先生那发自内心的赞叹——那不是臣子对君主的奉承,而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原来……治国理政是这样的事。

不是父皇从前说的“乾纲独断”,也不是太监们私下议论的“权术制衡”。

是像这样,坐在一起,为一个章程、一条细则反复推敲,想的是如何不让百姓吃亏,不让贪官得利。

“皇帝。”李明徽忽然唤他。

“儿臣在。”

“方才先生与哀家说的,你可听明白了?”她将奏本推到他面前,“来,把你听出的关窍,说给先生听听。”

朱翊钧一愣,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有些紧张地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温和地鼓励:“皇上但说无妨,说漏了臣可以补充。”

小皇帝深吸一口气,指着章程:“学生觉得……清丈田亩最难的,是让百姓相信朝廷是真心均税,不是变相加赋。所以母后才说要让科道言官参与,取信于民。还有折银……要定一个公道的价,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价,这样……这样……”

他“这样”了半天,憋出一句:“这样才光明正大!”

张居正愣住了。

半晌,他忽然起身,郑重一揖:“皇上天资聪颖,能见根本,实乃大明之福!”

这话不是客套。十岁的孩子,能抓住“取信于民”和“光明正大”这两个核心,已远超他的预期。

朱翊钧被夸得脸红,却挺直了小胸脯。

李明徽看着这一幕,心中欣慰。她摆摆手:“先生快坐。章程大体是好的,只是细节还需打磨。哀家还有一个想法——”

她斟酌着词句,缓缓道:“改革之难,难在触动既得利益。湖广试行,必有阻力。哀家在想……是否可让皇上明发谕旨,就说此次清丈、一条鞭法,乃是皇上亲政前的第一桩大事,成则赏,阻则罚。将皇上与改革牢牢绑在一起,让天下人知道,这不是张先生一人的事,是皇上、是朝廷的决心。”

张居正浑身一震。

这一招……太高明了。

将皇帝的权威与改革绑定,既给了自己最大的支持,也让反对者投鼠忌器——阻挠改革就是挑战皇权。更重要的是,这是在为皇上亲政积累威望!

“太后……”他声音有些哑,“臣,遵旨。”

这一刻,他终于确信了。

太后不是一时兴起,不是政治作秀。

她是真的懂,真的想做成这件事。

为了大明,也为了皇帝。

那日从慈宁宫出来,张居正没有回府。

他径直去了文渊阁,将湖广试行章程从头到尾重新修改。太后的每一条建议,他都反复斟酌,融入条文;皇上的那句“光明正大”,他更直接写进了序言:

“兹法之行,务在均平。所有章程,皆公示于众,使民知晓。折银之价,依三年市均;清丈之数,造册存档。但有一丝不公,许民陈告,必究到底。此非独官府之事,乃朝廷与万民共约,光明正大,以信取天下。”

写完时,已是深夜。

阁外又传来梆子声,这次是子时了。

张居正搁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值夜的小内侍轻手轻脚地进来,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元辅,冯公公吩咐御膳房备的,说您定然又忙到深夜。”

又是冯保——或者说,又是太后的吩咐。

张居正看着那碗汤,忽然想起那日小皇帝送来的糖蒸酥酪,想起太后在朝堂上掷地有声的维护,想起今日暖阁中那些精准的建议。

他提起笔,铺开一张素笺。

不是奏章,不是公文。

是一封私信。

“臣居正谨禀太后娘娘:”

“今日慈宁宫一叙,臣获益良多。娘娘所提科道监督、公示市价、皇上明旨三事,皆切中要害,臣已悉数补入章程。改革之难,臣夙夜忧思,恐负先帝所托,恐负皇上所望。然自娘娘凤体康泰以来,屡施明断,坚定支持,臣如暗夜得灯,迷雾见日。”

写到这里,他笔尖顿了顿。

有些话,作为臣子不该说。

但他还是写了下去。

“臣尝闻,士为知己者死。今臣幸遇明主,上有太后信之任之,下有皇上聪慧向学,纵前路荆棘,臣亦甘之如饴。湖广试行,臣必亲力亲为,若有不谐,愿领其罪;若有所成,皆赖太后皇上圣明。”

“另,皇上今日所言‘光明正大’四字,臣已录于章程卷首。少年天子能有此见地,实乃社稷之幸。臣必竭尽所能,辅佐皇上成一代明君,不负娘娘所托。”

“夜深烛残,书不尽意。伏愿娘娘凤体康泰,皇上学业精进。臣居正再拜谨上。”

写罢,他小心吹干墨迹,装入信封,交予值夜内侍:“明日一早,送至慈宁宫冯公公处。”

小内侍应声退下。

张居正走到窗前,推开窗棂。夜风带着春寒拂面,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暖意。

远处,慈宁宫的灯火还亮着。

李明徽确实还没睡。

她坐在灯下,正看着朱翊钧临摹的字帖。小皇帝已经回去就寝了,留下一篇工工整整的《贞观政要》摘抄。

冯保悄声进来,呈上那封信:“娘娘,文渊阁刚送来的,张先生的亲笔。”

李明徽拆开信,一行行看下去。

看到“士为知己者死”时,她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看到“光明正大四字,臣已录于章程卷首”时,她忍不住笑了。

看到最后“伏愿娘娘凤体康泰”,她轻轻抚过那苍劲有力的字迹,良久无言。

“娘娘?”冯保轻声问。

“没事。”李明徽将信仔细折好,收入妆匣,“张先生还在文渊阁?”

“是,阁里的灯还亮着。”

“传哀家的话:就说哀家看了信,心中甚慰。但请先生务必保重身体,若累倒了,哀家可是要问罪的。”她顿了顿,补充道,“让御膳房备些清淡的夜宵送过去,就说……是皇上嘱咐的。”

“老奴明白。”

冯保退下后,李明徽独自坐在灯下,又拿出那封信看了一遍。

窗外的海棠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花瓣飘落,像一场温柔的雪。

偶像,你看见了吗?

历史已经开始改变了。

这一次,你不是孤军奋战。你有我这个头号事业粉保驾护航,还有那个小皇帝正在努力长成你的头号迷弟。

这条路也许还很长,但至少今夜,我们都在为同一个目标努力。

这就够了。

她吹熄蜡烛,躺回榻上。

梦里,她看见多年后的太庙,张居正配享祭祀,青史留名;看见万历皇帝成熟稳重,君臣相得;看见大明江山海清河晏,国泰民安。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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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偶像一起养皇帝
连载中新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