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躁、不安、寂寞、疼惜。
我好像在曾经某个时间见过。好像在……同现在一样的地点见到过。
“闻笙。”
我试探着握住他青色的衣袖,轻轻拉了拉。
“对不起。”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什么禁忌。
他忽然低笑一声,整个人脱力般埋进我的肩窝。方才的怒意化作颤抖的控诉,指尖深深掐进我双臂。
“为什么说对不起?你从来不说对不起。你该学以前一样,让我等你回来啊!写封信留下四个字然后一走了之……”
自尊缚住了他的哭声,只有滚烫的呼吸灼着我的颈侧。
“你该学以前一样,欺骗我,骗我说很快回来。结果让我苦等多年,苦苦等来的是——”
他手指愈发用力,攥得我发疼,却不敢出声。
“苦苦等来你的死讯……你知道那是种什么感受吗?”
他一向理智从容,唯独在此事上溃不成军。我清晰地感知着他的怨、他的痛,任由那力道渗入肌肤,一言不发。
“对不起……”我忍不住又一次低声说道。
“别再说对不起!”
他猛地抬起头低吼,我吓得一颤,咬住嘴唇不敢再言。
闻笙似被我的反应刺痛,立刻松开手,转而捧住我的脸。
“抱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那目光里藏着太多委屈,让人再生不起气,只剩心疼。
他叹息着,不由分说地拉我一同跪坐在冰冷的地上,仿佛两个迷失良久的人终于无力支撑。
“我不喜欢……不,我是不习惯听你说对不起。该道歉的是我。”
“嗯……”
“我不是舍不得过去的你……我只是舍不得现在的你。比起从前,我更想……留住眼前的你。”
笼罩在闻笙头顶的乌云迟迟不肯散去。
或许只是我内心深处对他的恐惧蒙住我的双眼,以至于当他疯了一般朝我怒吼又安慰我时,我才明白这都是他的孤独。
欺骗也好,隐瞒也是,不过是他想留下我的办法罢了。
“风……你带我走吧。我等不下去了,你带我离开这是非之地,好不好……”
惊惧尚未散尽,却在这一刻被另一种情绪覆盖。
我突然很想哭,又想笑。哭是因终于尝到他孤独的滋味,笑是笑自己至今才懂,却依旧无能为力。
我捧起他写满痛楚的脸,勉强扯出一丝苦笑:
“我不该成为将你锁在过去的枷锁。人生太短……你不要再为我,浪费一个又一个五年了。”
闻笙身上总带着一种淡而清的香气,如破晓时分的竹林深处,雾未散,露未晞。
我曾疑心是他探知我喜这气息,才特调此香。
直到那日见他独自立于竹下仰首出神,一切疑惑顷刻消解。
他那时……在想什么?为何看上去那样寂寞?
闻笙的眉头总是蹙着阴郁的云,唯有与我相伴时,才肯暂散片刻。
“别走……留在我身边吧……”
他再度恳求,将脸埋进我掌心。
我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他。
“风……你说话啊……”
我哽咽难言,唯有眼泪无声落下。
许久,我才理顺呼吸与心绪,轻声开口:“别等我了。不管以后如何,重来多少回……不管我又给你许下各种诺言,不要再信我……”
他身体一僵,蓦地抬头,指尖慌忙抹去我的泪:“你怎么了?什么叫……重来多少回?”
我笑了,那笑却让他眼底涌起恐慌。
我向后退,他便急切地追来。
最终我索性跃出院墙,与他隔开一道恍若天河的距离。
“不要再信我……就像你从未信过,齐风,是我的名字……”
他眼中最后一点光,应声熄灭。
我猜得没错。那日醒来,我在窗边听见的对话并非幻觉。
柳砚清问闻笙:“还记得多少次过去?”
不是重生前与当下,而是从前已有无数次。
闻笙也从来不是什么周游列国的教书先生。
自与我相遇,他再未离开光州,甚至建起醉月楼,饮酒赋诗,静候我的归期。
璃坊那人所说的年纪,或许才是真的。
而那个与他做了交易、赐他不老之身的神仙,正是柳砚清。
闻笙拼命摇着头,双脚颤抖着想上前,却又止住。
“我不在乎!欺骗又如何?你瞒我的,又何止一个名字……可我从来不在乎。自始至终,我奢求的,不过一个你。我只想与你做一对平凡人,守着你、护着你……陪你一生。”
我闭上眼,泪滑过脸颊:“别这样……我求你……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你知道我想听什么——哪怕是谎言,你说给我听!”
我拼命摇头,一步步后退。
“闻笙,从此天涯陌路,再不相见。”
雨落了下来。春雨细密,缠人如愁。
“闻此笙歌,忆故人……”
醉月楼上歌女夜夜吟唱的调子,忽然随风飘来。
“袅袅秋风留不住,满阶竹叶暮。又是春意载,桃花开败,无人归。愁恨年年长相似,炊烟伴细雨。故人伴梦还,却不记当年事。闻此笙歌,忆故人。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梦该醒了,闻笙。
【又拂卿柳】
医鹿山,医仙殿前,柳砚清静静立在阶前聆听空中仙鹤啼鸣。
此刻夜色正深,星汉灿烂,山风簌簌。
掌心的玉石久违地听见那人的声音。
两块玉石是从霜洲地界千年冰窟中挖掘出的一整块玉,蕴含神力,相隔千里也能互相感应。
柳砚清上次去霜洲地界,一来是去寻云枕书,二来就为了这块玉石。
她总要下山去寻回记忆的,有个以护身为借口的传讯石在她手上,自己也踏实。
这玉有一处玄妙:不须出声呼唤,心念一动,便可相通。
“又忘了平心静气,真不怕又丢了性命。”
阻隔掉玉石感应传来的声音,柳砚清深深叹了口气。
不久,仙鹤衔着黑色的棋子落在他跟前。接过棋子,柳砚清攥紧指尖,棋子在掌心发出微弱的光。
感知到棋子深处的讯息,柳砚清微微一震。片刻后,光束消失,柳砚清重新睁开眼。
“她要去这里吗。”
仙鹤曲颈,如应诺。柳砚清蹙眉不语,它却已展翅复又飞向后山。再归来时,喙间衔着一段浅蓝羽带,湿漉漉滴着水珠。
柳砚清蓦然明了。
南风仙子残存之力系于两物:一是这浅蓝羽带,二是她从不离身的玉笛。
可自荒野救回她那日,玉笛便已遗失无踪,遍寻不获。
“定是被那阴差夺去了罢。”他低语。
仙鹤竟将羽带藏于后山灵溪,借山泉神力护住其中残存的气息。
柳砚清望着它沉默片刻,终是颔首:“……好。”
一只仙蝶自他袖中翩然飞出,轻栖于鹤顶。
“去蓬莱,代我向东婝元君传话:此事需她相助,但万不可惊动大仙。其中深意……元君自会明白。”
仙蝶接到送给“东婝元君”的指令,眨眼泛出紫色的光芒,振翅向东方翩跹而去,渐化金鳞粉末,消散于山间薄雾。
“前些日子不见你踪影,去了何处?”柳砚清忽问。
仙鹤望向东方,低头似认错。
东方,光州。正是她欲往京都必经之路。
“并非不准你下山,但总该叫我知晓你去向。”
仙鹤首垂得更低,羽翼在月下流转微光。柳砚清本可读取它记忆,却终未动手。
见它愧疚几乎盈出,他心下一沉,蹙眉轻声问:“你……未曾去见她吧?”
仙鹤默然片刻,发出一声短促低鸣,蓦然振翅离去。
果然。
既成事实,斥责何益?难道要学大仙那般,再抹她一次记忆?
“罢了,没认出,便是万幸。否则被发现大仙,无论是她或是你,都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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