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罗幕遮香

臃肿的裙罩勉强遮住日渐隆起的腹部。暴露是迟早的事,但更令人忧心的是——若临盆时战事又起,我该如何自处?

或许该接受宁安桥先前的提议搬去同住?这念头刚起就被自己掐灭。一个待产妇人住进男子家中,任谁听了都要摇头。还是说,宁安桥与我而言根本感觉不到危险?

除了言语上的揶揄和打击,说实话,宁安桥人挺好的。安胎的药有好几味药材军营中是没有的,听贺祈安说过,是宁安桥特意托人从最近的环州府带来的。

我是不是该好好谢谢他?

腊月的北地真的能冻死人。

持续三个月的战事终于迎来短暂停歇,伤兵营里满是血腥与草药混杂的气味。宁安桥背对着我整理药柜,小臂上那道陈年疤痕格外扎眼。

我盯着那疤痕发呆,却见他突然转身,将一包药塞进我手里:“茯苓、白术,再加三钱灯心草。别发呆,记清楚。”

“嗯,记下了。”

病房里的人打趣我的裙罩,说像老家妇人们带的,我也只能笑着应付。笑裙罩我没意见,但听不得有人说我胖了。

哪里胖了!乱讲话!

自从怀有星辰后,我发现自己连着性子也开始变得古怪。会突然很开心不自觉笑出声,会突然伤心痛哭流涕,成了感性的文人一般。

“若论此时的天光,正如我无处停靠的心,惶恐担忧。”

抓药的人回过头来,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我对上他的视线,泪眼婆娑,下一秒,眼泪顺着右眼的眼角滑落。

“怎么了?”

听则漫不经心,则是暗藏温柔的询问。我抬手拂去泪水,垂眸看向手里的药。

“灯心草,煎汤代茶,治不眠之夜。可心病着,哪是区区灯心草能治愈的。”

“……”

宁安桥不再看我,回过神去继续做手里的事情。我沉思片刻,猛地委屈翻涌,趴在桌上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

如若宁安桥现在问起我为什么哭,我是答不上来的。只是突然想哭,便趴在桌上哭了。就是,突然很伤心。

果不其然,宁安桥放下手中的事朝我走来。只是他不是来问我哭什么,而是让我挪一挪,压着他的药方了。

“你……你不安慰我吗?”

他只看了我一眼,“别哭了。”

……完了?安慰结束了?

“哇啊——”

我哭得更伤心了。

宁安桥瞬间涌上一股无可奈何的怒气,可是面对一个怀有六个月身孕的孕妇,你不能做什么。打不得、骂不得、赶不得。他替我捋了捋凌乱的头发,问道:“要不要搬来我和我住?”

我错额地抬头看向他。

他继续说:“天转凉,药房没有暖炉。而且……”他轻咳了声,“我可以方便照看你。”

不知为何,我现在有另一股冲动涌上心头。

我悄悄将头埋进他的小腹,无休止地哭起来。他的腰一下子挺了起来,沉默了片刻,颤颤巍巍地抱住我的头。

“我要搬去和你住。住这儿味道太重,恶心难受。”

“嗯。”

我又想起别的事来,一笑,说:“今晚好像说煮腊肉锅吃。”

“不能吃。”

“为什么?”

“孕期不能吃。”

好一会儿,我才说:“那我今晚岂不是没有吃的?”

“我让伙房给你单独做了菜。”

“……嗯。”

是真该好好谢谢他了。

简单收拾后,我抱着二将军的猫住进了宁安桥的营帐。腊月的边塞,士兵们围着油花翻滚的肉汤锅取暖,而我面前摆着几道特意准备的清淡小菜。

暖炉将帐篷烘得温热,宁安桥的影子投在帐布上,随火光微微晃动。他坚持将床榻让给我,自己睡在临时铺就的地铺上。

深夜,胎儿一记猛踢让我疼得蜷缩。打地铺睡的宁安桥立刻惊醒,睡意朦胧的声音里带着关切:“抽筋了?”不等应答,温热的手掌已覆上我的小腿,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按起来。

军营里人人都怕宁安桥——倒不是因他凶神恶煞,而是那双眼总盯着你把药喝得一滴不剩。想偷偷倒掉?去年有个新兵试过,被拎去荒漠喂了一夜狼嚎。

如今我挺着六个月的身孕,裙罩绷得发紧。前日弯腰捡药包时,膝盖突然发软,险些跪倒在地。宁安桥一把拎住我后领,像拎只不听话的猫:“逞什么能?”

我缩了缩脖子。其实喊过他的,只是那会儿他正给伤兵换药,绷带拆到一半——谁想得到这人背后长眼睛似的。

野兽般的警觉。

宁安桥坐在床沿,目光紧紧盯着我,直到我将那碗补身子的药一饮而尽。药汤苦涩,我却不敢皱眉,生怕他再多说什么。喝完药,我便慢慢挪进被窝,动作因身子沉重而显得迟缓。他见我如此,伸手替我整理被子,动作细致而轻柔。我盯着他的动作,心中有些话忍不住想问他,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得默默看着他。

可眼神还是出卖了我。

“有话就问。”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问你啦。我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坐,他也不同从前的高冷,很自然地在我身边坐下。

“宁医师什么时候来的军营?”

他低头拨弄炭火,漫不经心回答道:“六年前。从医鹿山出师后,便来了此处。”

“六年?!”我瞪大了眼睛,“那你岂不是……没成亲,也没家室?”

他抬眼瞥了我一下,语气淡淡:“你问这做什么?”

“这不闲聊嘛,没话找话说。”

“你呢?刚成亲就被发配往边疆,是得罪了哪位大人吗?”

“先声明,我可没惹谁,是他自己找茬的。”

宁安桥没接话,帐内安静得只剩下炭火噼啪的声音。那么近的距离,我只需抬眸便能撞进宁安桥的眸子里。他的鬓边有几缕碎发垂下来,衬得他的轮廓更加分明。。

“比起这个……”

我蓦地靠近他,近到他的眼里只容得下一个我。他下意识往后仰了仰,眉头微皱。

“从之前我就一直很好奇,宁医师偶尔,不对,是经常盯着我看吧?为什么?是觉得我像谁?还是……”我故意拖长了语调,“喜欢我?”

宁安桥轻轻地拨开我的手,横了我一眼。

“自作多情。”

一定不是自作多情,他的表情出卖了他。我得意着屈起膝盖,侧脸靠上膝盖歪着头看他。

“就算是自作多情,也改不了你就是喜欢盯着我看的事实!”

“是又如何。”

“啊?”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就是喜欢盯着你,又如何。”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哪有人这么直接大胆地承认的。

“没、没什么……我就问问。”

我迅速别开脸,心狂跳。一定是靠近暖炉的缘故,脸才突然烧起来。

“问完了?”

“问完了……”

确认完后,宁安桥起身准备离开,朝着营外走。

“诶喂——!”

我立马叫住他。

“大半夜不睡觉你去哪儿?”

“我没有和孕妇睡觉的癖好。”他无奈沉了沉肩,“你安心睡吧,我去搭地铺。”

“还以为你要去别的地方睡呢……”

顿时安心了些,我也放心大胆钻进被窝。

“不是说害怕要我陪着吗。我又搬去别处,闲得慌吗。”

他默默走过来,替我掖被角时,指尖不经意碰到我的脸颊,又迅速缩回。我蜷缩在被窝里,看着上方清冷的脸。

“那你答应我,不可以半夜消失啊。至少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得在……”

“……还真是麻烦。”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快睡吧。”

“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

“没什么说的。”他顿了顿又在床沿坐下,“你想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你问我点什么,或者你讲些故事?”

“我不会讲故事。”

“好吧。”

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宁安桥终于再开口。

“……楚风。”

“嗯?”

“多少个月了?”

突如其来的问题打得我措手不及。

“你不是医师吗?”

“……我从学成出山到现在,没有看过孕妇。”

“我算算啊……”我掰着手指头,“六月到现在腊月,八、六、三……四个月啦!”

“你这算数谁教的?”

“嘿,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耸耸肩,“我之前失过忆,那之后脑子确实不太好使。”

“失忆?”他眉头微皱。

“嗯。把以前的记忆全忘了,甚至是,自己的名字。”

“……”

他沉默片刻。

“所以,楚风并不是你真正的名字?”

“哇哦,你是怎么从我刚才的话总结出这个结论的……对,不是。楚风之前,我还得到过齐风这个名字。”

似乎意识到什么惊天大事,我一下愣住。

“不会吧……”

“什么?”

“你该不会……”

是要我找的九个男人之一吧。

我盯着宁安桥的脸,脑子里乱成一团。单凭这张脸,确实有可能是我失忆前认识的人,可他的性格……和初见时简直判若两人。如果是现在的他,或许还真有可能。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楚风?我还以为叫抽风。”当时我只觉得这人嘴欠,现在想来,他分明知道我的名字不叫楚风,才会用这种话来揶揄我。

六年前,宁安桥学成离开医鹿山。六年前,我一定在哪儿见过他。他认识柳砚清,自然也认识我。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一定是在医鹿山。

“你一定认识我,对不对?”我猛地坐直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我叫什么名字?”

他愣了一下,眉头微皱:“……?”

“这种时候别装傻啊!”我急了,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告诉我吧。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不是。”

“为什么……如此肯定。”

“因为我知道的,并不是你的真名。”

“你如何知道你知道的名字不是我的真名?”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自己告诉你的?”我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时候?在哪里?”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拨开我抓着他袖子的手,站起身,背对着我整理了一下衣袍。

“睡吧。”

我还想再问,可他已经走到帐门口,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帐内只剩下我一个人,炭火的光芒在黑暗中跳动,映得我的影子忽明忽暗。

“是我自己告诉他的……”我喃喃自语,“我什么时候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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