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孤馆灯青

殿内鸦雀无声,却无人敢出言驱赶。自那日封后圣旨宣读后,拓跋枭说过,许我宫中任意行走,唯独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我在殿门处站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双腿发麻。拓跋枭终于合上最后一本奏折,玄色龙袍拂过玉阶,大步朝我走来。我刚要开口,他已然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不由分说将我拽出大殿。

“你为何封我为后?”

我踉跄着跟在他身后。殿前广场积雪皑皑,两行脚印深深浅浅地烙在雪地上。

“你是赵国和亲的公主,就此入主中宫,告知天下两国永结秦晋之好,岂非美事一桩?”

他头也不回,声音裹挟着寒风。

我撇嘴冷笑道:“现在看清我不是鬼了?”

拓跋枭忽然顿住,站在漫天雪地里,指尖轻抚过我的脸颊。

“是,依然是。只有鬼魂,才不会离开朕。”

我偏头躲开他的触碰:“莫名其妙。我不会做你的皇后,把诏书收回去。”

拓跋枭冷笑:“君王之言,岂有收回之理?。”

“陈美人尸骨未寒,封后大典怎能与丧期并行?”

“正因如此——”他骤然欺身上前,将我困在宫墙与他的身影之间,修长的手指划过我的颈侧,“才更要如期举行。这次,朕倒要看看,你还能往哪儿逃。况且朕发布诏令那日,不还是李氏出殡之日吗?”

我怒视他,直言道:“这一切,你谋划了多久?”

拓跋枭的眼神忽然迷离起来,像是透过我在看某个遥远的影子。他猝不及防地将我拥入怀中,大氅上的金线绣纹硌得我生疼。漫天飞雪中,这个拥抱令人窒息。

“从你不告而别那日起,直到今日。”

一日之间,东凉皇宫突然涌入了数百名道士,宫中各处贴满了镇魂的黄纸符咒。宫闱内外皆传天子口谕——封后大典礼成之前,这九重宫阙便是天罗地网。莫说是人,便是檐下的燕雀、砖缝的蝼蚁,乃至游荡的孤魂野鬼……都休想逃出这朱墙半步。

他依旧视我为孤魂,哪怕承认是幻觉,也一意孤行。

太荒谬。

信我是鬼逃不出天罗地网是吧,那我便消失给你看。

春来殿的最后一夜,我锁紧大门,命玉笛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拓跋枭也不例外。春来尚早,我还是叫夏逸飞带我跳上屋顶,履行与我赏纯春的约定。

白茫茫一片,孤馆灯青,我靠在夏逸飞的肩头,不禁打了个寒颤。

“太冷了,回去罢。”

他皱眉握住我冰凉的手指,呵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

“不去。”

我固执地摇头,往他怀里缩了缩。夏逸飞只好转身,从背后抱住我,前胸完全贴上我的后背,用厚重的毛毯将我们包裹住。

“要是能看到春花就好了……”

我在心底轻唤玉笛。剑鞘上的霜花突然化作水珠滴落。

刹那间,冬景褪去。刺骨的寒风变成了和煦的春风,漆黑的夜空化作湛蓝的晴空。积雪消融处,嫩绿的草芽破土而出,转眼间蔓延成无边的绿野。

夏逸飞怔怔地望着突然出现的春日盛景,连呼吸都放轻了。

“洛城?这里……为什么?”

我拉着他奔向花海。阳光暖暖地洒在肩头,裙摆掠过苜蓿丛,惊起几只彩蝶。远处山峦起伏,宛如一幅水墨丹青。

“这招叫南风浮梦,好听吧。你不是想家吗?正好,我也散散心。”我张开双臂,深呼吸感叹,“啊,想不到洛城这么美。”

他的目光掠过远处的村落,喉结微微滚动。

“洛城位于中原腹地,却被群山阻隔。小时候,我与韩风妹妹常去山野游乐,直到日落才舍得回家。”

“你看吧,其实你还是心有所属的。”

夏逸飞苦笑着摇头,“想归想,难道我还真的能回去吗?我手中的刀,可是沾满了赵国将士的血啊。”

“你知道人世间有多大吗?从霜洲到东海,足足几千几万里,还愁找不到容身之处吗?”

“所以说你们神仙啊,根本不懂凡尘的苦。”

“我不过实事求是。最重要的,是你如何去想,不是吗?你若认定没有,自然没有。反之,何处不是家。”

“你说得对,我甘拜下风。”

夏逸飞躺进柔软的草地。

我在他身边坐下,双手撑在身后,笑道:“我又没在与你辩论,何来输赢。”

风吹草地,我们许久没说话,望着绿野浮想联翩。

“真希望你永远这样。”

我不禁反问:“哪样?”

“保持现状,想不起从前。”

我侧目看他,“这与那句对不起有关吗?”

光影在他眼中流转。许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嗯”消散在春风里。

一片花瓣随风飘落,停在他的眉间。远处传来牧童的歌声,恍若隔世。

“我要离开东凉。”我望着流云说道。

“去哪儿?”

他的声音混着青草被压折的细响。我抬手遮住刺目的阳光。

“带她们,去远离凡尘,距离仙界最近的地方。”

“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地方吗?”

“有,一定有。所以——”我突然翻身扼住他的咽喉,“为什么说对不起?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他喉结在我掌心滚动:“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待你离开的那日,我再向你坦白。毕竟此一别,或许真的是永别。”

落下的雪花随风飘曳在他身边,寂寥的深宫没有其他人的影子,只有他,形单影只下看起来那么落寞。夏逸飞的眼帘微垂,平静的神色看不出来太多情绪。

我停下脚步,一时不忍心就这么离开。又重新跑回去,抓起他的手。

夏逸飞抬头看我,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顷刻间浮现出一抹诧异。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夏逸飞沉默不语,只低着头视线看着我抓住他的手。

许久无人出声。唯有纸张摩挲发出细碎的声音。

“我可以帮你找到韩风,帮你在人世间寻一处安逸的住处。没必要再受着委屈苦痛,你明明——”

突然捂住我嘴唇的手指尖冰凉,夏逸飞深邃的眼眸撞进我的视线。我没有推开他,静静地看着他。

“抱歉。”

我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道歉,宛如简单两个字,在做一场多方面的告别。

“不要再回来了。我不想再在这深宫见到你。你并不属于这个囚笼,但我是。我不能离开,我永远都无法离开。我注定无法再与她见面,也注定留不住你。快走吧,你知道该往哪里跑。”

夏逸飞定定地注视着我,眼底的雾色带着决绝。

“哪怕今夜东凉在你弹指一挥间灰飞烟灭,我也心甘情愿。”

“……”

我没再说话,松开他的手,转身踏入黑暗中。仙鹤已经恭候多时,我跳上它的后背,玉笛的声音划破寂静,夏逸飞的身影渐行渐远。

那夜黑无常的话确实让我产生了让整个东凉皇宫为她们陪葬的想法。

好在,夏逸飞的话挽回了些理智。

我展开夏逸飞塞进我手里的纸,过去的回忆缠绕着荆棘的大门无声呈现在我眼前。那扇门的背后,就是我忘记的一切。

我在余光中瞥见了什么,下意识伸出手接住,自空中飘落的白色东西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落在我的掌心。

是一片白梅花瓣。

我抬头看去,悬浮在空中的孤岛犹如一座云上的坟墓,泛着凄冷的白光和淡淡的血腥味。

“这个贺祈源,到底是个什么人?”

【夏云深逸】

三年前,我奉拓跋枭之命潜入赵国,寻找从东凉逃离的赵国公主。

我认出了你并非公主,而是十五岁那年在东凉校场救下我的仙子。在春来秋雨殿与你幽会时,你向我坦白了赵国公主一事,又在某日与我突然告别。

再相逢时,竟是在贺府的婚宴之上。妒火焚心之下,我犯下了此生最大的过错,率东凉暗卫夜袭贺府。

为向拓跋枭复命,我带走了那幅你后来见过的画作。

这些年来,此事始终如鲠在喉。并非因我后悔杀人,而是每每想起你当时的眼神,便觉万箭穿心。后来派人再去赵国寻你,却得知你已带着贺祈源的遗体消失无踪。直到某夜,紫衣仙子入梦,告知你为求起死回生之术,已殒命江河。

我这般自私之人,既盼你永世想不起这段过往,又望你能永远记得我的模样。

今日斗胆以笔墨相告,若你与她有缘重逢,烦请转达:

此生已无缘再见,望余生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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