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片白梅花瓣。
我抬头看去,悬浮在空中的云团宛若孤岛,或者说,如一座云上的坟墓,泛着凄冷的白光和淡淡的血腥味。
传说中的西洲孤岛,想必便是如此吧。
乘仙鹤飞越东凉疆土,那团阴云却始终如影随形。
“仙鹤,我能到云上去看看吗?总感觉它一直跟着我们……”
仙鹤不语,默默调转了方向。
云絮在脚下铺开,一只修长的手忽然伸到眼前。
我怔住,半晌才迟疑地伸手。
云絮绵软,险些跌倒时,被他一把揽住。下颌抵在我肩头,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心头蓦地一酸,我抬手回抱住他。
“平凡百姓传言,每一朵云上都住了位神仙。请问这位仙长是住在云上的吗?”
柳砚清低笑直起身,理了理我路途中因风吹乱的发丝。
“良辰美景,要与我共赏吗?”
我听得云里雾里,还未回神,已被他拉着在云边坐下。
忽然,脚下传来一阵喧闹声。我低头望去,只见人间处处点着暖黄的灯火,街巷间人影绰绰,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几处院落里,载歌载舞,欢笑声随风飘上云端。远处的城楼上,点点火光缓缓升起,在夜空中明明灭灭。
我疑惑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热闹,看着夜空飘忽不定的火光惊叹道:“哇!好热闹!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腊月三十,除夕夜。”
他轻声解释,目光柔和地望着那些升起的火光。
除旧迎新,喧嚣欢腾。这一天,所有人放下一切,只管沉浸在烟火与至亲之人的身边。
我望着热闹人间,不禁感叹道:“又是一年结束了……团圆佳节,幸好不是孤独一人。要是星辰也在,该多好。”
“嗯。”
“不过,星辰替我陪在大仙身边,也挺好。不然他老人家孤孤单单的。”我一下被自己点醒,“大仙才不孤独,哥哥姐姐都在。倒是医仙……”
我默默看向柳砚清,“医仙是孤单一个人呢吧?”
柳砚清望着远处,浅笑道:“如你所言,星辰正替我陪在医仙身边。”
我噗嗤笑出声,“小小年纪就那么懂事,不愧我的儿。唉,要是另一个也在,星辰没有爹娘,也能有个伴儿。”
烟火在脚下绽开,酒香混着硝烟袅袅升腾,缠绕在我们衣袂间。
“在信州竹馆,我曾翻到一本书,是花神留下的花谱。书中有花神的画像,曾有去一路山见过你的人说,你与花神极为相似。我猜……疏花元君,或许是你的母亲。”
柳砚清垂下眸子,“小时候我也问过医仙同样的问题,但医仙从不愿告诉我。我猜,是两人发生过什么不可言说的故事吧。但医仙深爱花神这点,毋庸置疑。”
他说话时,忽然扣紧我的五指。
“医鹿山的梅林为何是白梅林,后来医仙同我讲,是你询问他,若将我与那人比作世间的一种花,会是哪一种?医仙说是白梅,你便以白梅幻境作为赠予医仙的见面礼。”
我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接上他的话:“然后,你就将幻境变为了终年不谢的,真正的梅林。”
心头忽然涌起久违的安宁。
“等恢复记忆后,我们一起去见她吧。。”
柳砚清忍俊不禁,屈指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尖:“别又捅出什么娄子。”
“你都不想见见娘亲吗?”我揉着鼻尖,“至今我见过了爹爹、哥哥、二姐……偏偏没见过娘亲……”
察觉到我的失落,他忽然将我们十指相扣的手举至唇边,在我腕间脉搏处落下一个轻吻。温热的触感随着血脉直抵心尖。
“很快……你很快能见到她。”
打上夜空的最后一束烟花消失在云絮间,我歪着头打量柳砚清,发梢扫过他肩头。
“师尊小时候一个人,都怎么度过的?”
柳砚清扬起无可奈何的笑,喃喃道:“又叫师尊……”
“许久没叫了,过过嘴瘾。”我拽了拽他的袖角,“师尊给讲讲?”
“小时候医仙几乎与我寸步不离,没什么机会和别的小孩玩乐。倒是在清溪山的几年,交了位挚友。”
“挚友?也是神仙吗?”
“嗯,掌管书籍的神,云枕书。曾经是挚友,现在……他唤我妹夫。”
“妹夫?你与他妹——欸?!是这样吗!”
我恍然大悟,瞪大了眼睛和嘴巴。
“云、云枕书是、是……二姐夫?!”
“换算人界历法,约莫五年前,元君与他在蓬莱完婚。”
“噗嗤——”我笑得栽进他怀里,“挚友变妹夫,还挺有意思的。”
倦意忽然涌上来,我靠着他肩膀打了个哈欠。
“每次跟你在一起……就忍不住想睡觉……”
“是你太累了。”
他指尖拂过我眼睑,我往他颈窝蹭了蹭。
“嗯……我真的好累……只有在你身边时,能放下一切……才睡得安稳……”
“睡吧,我会唤醒你的。”
“真想你每日每夜都陪在我身边……不再离开……”
柳砚清突然沉默。余光里,仙鹤的金瞳一开一合。
“再过不久,她便会知晓一切。你……”
对仙鹤说的话未完,柳砚清低头凝视怀中之人熟睡的侧脸,指节蜷了又展。夜风掠过时,那句低语散在云间:
“她两次选择了你,这次,应该也会遵循相同的答案。”
仙鹤甫一落地,我的双脚便深深陷进雪中,积雪瞬间没至膝盖。刺骨的寒意顺着腿骨攀爬而上,我不由打了个哆嗦。
一件狐裘披风裹上肩头,带着熟悉的药香。柳砚清修长的手指在颈前系带时顿了顿,替我拂去发间落雪。
“霜洲地界得你自己进去了。”
“你不陪我吗?”
我下意识抓住他的袖角。他轻轻摇头,呼出的白气模糊了眉目。
“仙凡殊途,入界的路不同,我不能与你同行。”
额间忽然落下温软触感——恰是方大仙每次为我消除记忆时,指尖停留的位置。这个认知让我心头一颤。
“我在前头等你。”
“那你一定要在凡人入口处等我啊!一言为定啊!不能又丢下我……”
我急急伸出小指。他低笑一声,冰凉的小指勾住我的。
“嗯。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霜洲边境笼罩在淡金色的阵法光幕中,与医鹿山的神灵指引不同,这里的结界透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我伸手触碰流动的金芒,波纹在指尖荡漾开来。
“你知道怎么破解吗?”我侧首问身旁仙鹤。
仙鹤羽冠轻晃,长喙在光幕上啄出细碎涟漪,却无计可施。
罢了,听信直觉,走一步算一步吧。
“直接走过去就可以了吧……啊!”
足尖刚触及阵眼,骤然天旋地转。金色符文化作锁链缠来,猛地将我拽入虚空。
虚白的幻境呼啸而过,无数白光如利刃刺目,突然自怀中跃出挡在我眼前,焕发出青光,稍稍盖去白光。
不知多久,眼前的白光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风雪。
凛冽的寒风如刀割般迎面扑来,卷着细碎的冰晶,在天地间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我下意识抬手遮挡,却发现连呼吸都凝成了白雾,转瞬便被狂风撕碎。
玉笛悬在身前,青光如薄纱般流转,勉强撑开一方安宁。透过朦胧的光幕,我看见——
茫茫雪原上,枯树如鬼魅般伫立,枝桠扭曲成狰狞的形状。远处山峦隐没在暴雪中,只余模糊的轮廓,仿佛随时会倾倒下来。更诡异的是,风雪中竟夹杂着细碎的金芒,那是阵法残留的符文,此刻却像有生命般在空中游弋。
“这里……真的是神山吗……”
突然,一阵刺骨的寒意自脚底窜上脊背。我低头看去——
霜花已顺着鞋面攀附而上,所过之处皆凝成冰晶,正一点点向我小腿蔓延……
“哇啊!”
我吓得原地跳起来。好在这一蹦,冰霜碎裂脱落。
“不行!得赶紧走!”
我慌忙举起玉笛伸向仙鹤,“你先进来避一避”
仙鹤清唳着摇头,最后半声鸣叫还卡在喉间,便被青光硬生生拽入玉笛。
山路难行,大雪漫天,寒风不息。
两个时辰的跋涉,眼前依旧只有铺天盖地的白。靴底早已结满冰碴,每次抬脚都像在撕开黏连的皮肉。
我终于无力瘫坐在雪堆里,喉咙干得发疼。
“我不会活活累死……饿死……被野兽吃掉吧……人影子房影子没有……鬼也没有啊……”
猛一阵超强风雪扑面而来,我不由眯起眼睛,直到视线的尽头有一道模糊的身影自寒光中缓缓走出。
是个人!我们有救了!
“救我……救我!救救我!”
那人不知听到我的声音没,好在他所走的方向是我这边。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艰难起身,好让自己显眼些,被他发现。我拼命挥动玉笛,青光在雪中划出微弱轨迹。
直至那人靠近,参半着熟悉和陌生的脸出现在头顶上方。干裂的嘴唇轻起,我难以置信地念出眼前“人”的名字:
“黑……黑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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