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我果然不该相信仙子重生后脑子会灵光一些。”他忽然仰头佯装叹了口气,“仙人要生气咯。”
心尖忽然泛起柔和的月光。恍惚间,我看见海岸边那道孤影——玉笛横吹,白梅纷落如雪,几缕霜色爬上他的青丝……这个画面让我心头一颤。
“仙人他……为何从不肯将这些心底愁绪告知与我?”
“只手遮天的仙人,总对你,绊住了脚。看得让人着急啊。”
“顾辞和砚清,认识?你是他那为挚友?”
他轻笑出声,“挚友算不上,不过做了见不得光交易的盟友。”
我小声嘀咕:“阴差和仙人能做什么交易……”
顾辞的眸光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仙子变聪明了呢。”
“我说过,你身上的味道,很特别。”
顾辞没有立刻变回黑无常的样子,而是将刚才的红绳递给我。
“仙子曾遗留在此的红绳。”
“意思是,我曾到过霜洲地界?为何而来?也是相同的理由吗?”
“不。那一次,是愤怒到极点的仙子,来此消气。”
“我和谁吵架了?”
“会是谁呢。”
“好吧……是他。”
我收下红绳,说:“我和砚清,当真从未修成正果吗?重生两次,都没有吗?”
顾辞撑着下颌,“罢了,看你们看得我干着急。直接告诉仙子吧,第一次重生后劫数就该尽了,哪晓得两个白痴吵了一架,冥顽不灵的南风仙子自暴自弃,又摆脱了本该定下的结局。”
“你这叫直接告诉我吗……我还是听不明白啊。”
他看着上空的浮云,“点到为止,留给你和仙人交流的机会。”
我沉下眼眸,没再说话。
在神树下跪坐了许久,直到双膝发麻,我才缓缓起身,拍落衣上积雪。
顾辞略微侧身问:“要走了吗?”
“嗯。目的达成,我也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他不紧不慢又问:“去哪儿?”
我仰头望向高耸入云的神树,树冠尽头,仿佛有孤鸟的影子掠过。
“西洲孤岛。旷野。”
告别顾辞后,我独自沿着神树盘虬的树干前行。冰晶在脚下碎裂,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谁在轻声耳语。神鹿不知何时跟了上来,鹿角上凝结的霜花随着步伐轻轻摇晃。仙鹤遇见同类,兴奋地振翅鸣叫,羽翼拍打间洒落细碎的光点。
我取出玉笛,吹响《天上月》。笛声悠扬,冰层下的河流竟泛起粼粼波光,映出一轮并不存在于天际的明月。
天地缓缓,神灵息静。
当我驻足在树干尽头,正想最后望一眼霜洲全貌时,背后突然袭来一阵罡风。
“南风——!”
我猝不及防,脚下一滑,整个人向悬崖外倾斜。心脏骤然紧缩,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本能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空气。
坠落。
天旋地转间,我仿佛看见柳砚清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来。他雪白的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向来沉静的面容此刻扭曲着惊恐。
“砚清……”
他的指尖几乎要碰到我的——
就差那么一点!
突然一阵更强的气流袭来,硬生生将我们分开。我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在视线中急速缩小,绝望的呼喊被狂风撕得粉碎。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耳膜被气压挤得生疼。崖壁上的冰晶折射出刺目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玉笛在怀中剧烈震颤,青光如垂死挣扎的萤火,在坠落轨迹上拖出一道凄美的光尾。
最后的意识里,我看见崖底蒸腾的雾气如巨兽般张开血盆大口。
不是吧……我又要死了……
混沌的梦境里,无数嘈杂的声音交织成网——
“以前的你,很要强。不轻易落泪,不轻易道歉,行侠正义,心软心善。是我很喜欢的人。”
“我也会一直等你。忘了也罢,无论以后你去哪里,我的归途都是等你回来。”
“我可以和你一起抚养星辰长大,可以照顾你,照顾星辰。你不喜欢军营我们就搬到这儿来,或者请命回东京,在城中买一处宅院安定下来。”
“带着我们的夙愿,活下去……”
“此生已无缘再见,望余生安好。”
声音越来越响,像千万根银针扎进脑海。我在梦中挣扎,却怎么也逃不出这片喧嚣的泥沼。
“啊——!”
猛地睁开眼,冷汗已经浸透衣衫。我下意识捂住双耳,仿佛这样就能挡住那些萦绕不散的余音。胸口剧烈起伏,喉咙干涩得发疼。
“你受伤了。”
顾辞坐在床沿,正垂眸轻吹汤药。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却掩不住眼底的倦色。我别过脸去,锦被下的手指悄悄攥紧。
“不用费心替我治疗,随我去罢。”
瓷碗与木案相触,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为何?”
“罪孽深重之人,不配苟活于世。来此之前,我已经下定决心的。”
“你做了什么吗?”
我侧躺着蜷缩起身子,“我做了太多,错了太多。一世一错,世世皆错……一错再错。濒临死亡的某个瞬间,我看到了自己。明白了自己为何两次奔赴旷野,两次祈求起死回生。若我是大仙和砚清,我也不会帮自己。自己酿下的错,终究要自己去偿还。”
顾辞轻笑着漫不经心道:“人死了可以坠入轮回。神死了,可就说不准了。”
“不更好吗?没有来生,便不会再霍霍人间。”
沉默如雾弥漫。
他突然说道:“霜洲地界有一面水镜。是当年桑竹仙子遗留下的,可以窥探未来和过去。”
我茫然询问:“桑竹仙子?那是谁?”
顾辞浅笑着,将凉至温热的汤药再次递给我。
“喝吧。待会儿,我带你出去走走。”
霜洲的雪永远不紧不慢地落着,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声响。起初我还跟在他身后,循着那些浅浅的脚印。可走着走着,脚步不自觉地加快,竟渐渐走到了他前头。
“莫要走得太快,小心摔——”
他话没说完,我已经一个跟头栽进雪里。
顾辞的叹息混着风雪传来,我却已拍着衣袖起身,固执地继续向前。
“慢点……”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我却恍若未闻。雪原辽阔,四野茫茫,我像只无头苍蝇般乱转。时而拨开垂落的冰凌,时而绕过突兀的冰柱。可无论怎么走,都寻不到当初进来的那条路。
顾辞的目光落在我蹒跚的脚步上,他看出了我是往来时的入口方向走,直言道:“你走不出去的。”
我顿在原地。
“为何?”
“霜洲地界处在人神两界之间,为避免凡人走入神的领地,这里设置了屏障。凡人只可走到人界,神倒是无所谓。但像你这种……半人半神的,永远无法靠自己离开。”
他突然抬手推了我一把,虚弱的身体站不住脚,被他推倒在松软的雪地里。
顾辞蹲下身,望着我安详躺在雪里的我,忽然伸手拂开我眉间积雪:
“过几日会有人来见你。且先安心养伤吧。”
雪地里意外地让人心神宁静。
“顾辞。”
“仙子请讲。”
我望着他映着雪光的侧脸,“这副模样,是我曾让你变成这样的吗?”
顾辞笑笑,“贫道不懂仙子话为何意。”
“你不必变成常人的模样,我更习惯你黑漆漆的阴差相。”
“仙子先习惯着吧。神界与地府多少有些瓜葛,我不便变成那副模样。”
沉默在雪地里蔓延。
许久,我终于开口:“你好像,一直都跟着我。从光州,到信州,到东凉,再到霜洲。为何?”
“仙子猜是为何?”
“我说不出口。你直言告知与我吧。”
“除了我,还有一人默默跟着仙子。或许此刻,也躲在什么地方偷听我们说话吧。”
说话间,他抬眸四处张望。
我知道他说得谁。
“可你说神鬼殊途……你们如何认识的?”
顾辞忽然笑了,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为了救活一个叫贺祈源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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