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然飞快移开目光，也不知道在向谁解释：“我们是清清白白的同事关系，虾先生请不要乱讲。”
虾霸捂着被打的脸翻了个白眼：“你们清白，那我不清白呗。反正之前那事我就不道歉，更不会赔钱！一天天的少来烦我。”
他像是怕再被人拦下一样，说完侧身一闪，用一种与他体型极度不符的灵活飞快关上了门。
出师不利，许然无奈地回头看向秋枝月，可这人却毫无察觉般，一心只盯着地面，仿佛这块水泥地忽然变得格外吸引人。
虽然明白虾霸只是着急了胡说八道，但许然深刻理解秋枝月的尴尬。他的视线轻轻扫过秋枝月绯红的耳垂，毕竟是自己带的实习生，正式工作第一天，就闹了这么大个乌龙，他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我们先吃饭吧。”为了不给初来乍到的实习生留下阴影，许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故作随意地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快十二点了，正好休息休息，下午再继续。”
去饭店的路上秋枝月一直很沉默，许然艰难地搜肠刮肚，寻找着话题：“对了，你有什么忌口吗？或者这里有很多妖族开的饭店，我们可以去试试。”
“嗯”了一路的秋枝月终于有了点别的反应，他抬头看了眼街上的店铺：“不用，我很喜欢人类的食物，以前经常吃。”
许然意外地睁大了眼睛：“你以前和人类生活在一起吗？”
秋枝月没有多说，只轻声道：“算是吧。”
原告的诉求很清楚，吃过饭许然给他拨了个通讯过去。李含是个身形瘦削的年轻人，鼻梁上架着一副薄薄的眼镜，看着很拘谨。
“我们早上和对方进行了沟通，效果不是很理想。”许然对着浮在空中的全息影像说，“你这边的意思是……”
在这件纠纷里，李含完全是一个受害者，如果法律条文完备，法院完全可以直接对虾霸进行处罚。可因为如今这方面的空缺，他非但不能回应李含的合理诉求，还要反过来劝说受害人退让一步，许然实在是有些无颜以对。
李含推了推眼镜，搭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揉搓着：“这件事过去挺久了，我好像也没当初那么生气了。那这样吧，赔偿就不要了，我只要求他向我公开道歉。”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只是有一点我实在想不通，我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类男性，平时的穿着也谈不上出格，如果混在人堆里，脸盲的人说不定下一秒都找不到我了，所以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我。”
李含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许然却十分清楚。
他经手的类似案件很多，对于犯罪分子来说，越是没有辨识度的人，作案成本越小。这些惯于隐藏自己的人会因为恐惧、犹豫、惊吓，在受到侵害后选择默不作声，静静地消化掉这些伤害，或者把本该向着施害者的尖刀转向自己。
而还有一些倒霉蛋仅仅只是运气不好。因为运气不好，所以遇上了犯罪分子，因为运气不好，所以被施加伤害。
不过这都是人类的角度，之前卷宗上记录，虾霸的偷窥行为只是出于妖族的习性，事实究竟如何还得再问问他本人。
当事人都已经不要赔偿了，这点要求再办不到的话就太说不过去了。
关掉通讯后两人在虾霸家对面找了个奶茶店坐着，准备趁他出门的时候再找机会聊聊。
可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海潮街区的路灯五颜六色，照明功能只比早年的验钞灯强一点。借着这费眼的光，许然隐约看见虾霸家门口似乎站着两个人。
“过去看看。”他说着站起身，三两步便出了店门，快速朝着街对面走去。
离得近了许然才看清那是虾霸和一个女孩子，两人都是一模一样的红发，不知道虾霸说了什么，引的女孩笑了起来。
她应该就是虾霸口中的“配偶”了。
注意到旁边的动静，女孩侧头看过来，视线落在许然胸口的金色天平徽章上。她惊讶道：“你就是早上过来的调解员吧！”
看到许然点头后她立刻不好意思地上前：“早上的事我都听虾霸说了，是他态度有问题。虾霸，赶快来道歉！”
此刻的虾霸和许然他们早上见到的完全就是两个人。被女孩点到后他立刻来到许然面前，板板正正地弯下腰鞠了一躬：“对不起，早上我不该那么粗鲁。”
“没……没关系，”许然扶起虾霸，看着女孩问：“这位是……”
虾霸骄傲地仰起头，伸手把女孩往前带了一步：“她叫虾清，是我的配偶！”
看来没猜错，许然喜上眉梢，而且虾霸这么听虾清的话，说不定可以让她劝劝虾霸。
“什么配偶，那叫女朋友！”虾清瞪了虾霸一眼，打掉他搂在自己腰上的手，“都说了要文明一点，你老是这么粗鲁！”
许然赶紧打断两人，提起正事：“两位，有时间聊一下案子吗？”
铁要趁热打，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场面可不多见，得好好利用起来。
“当然有当然有，”虾清点点头，“道歉和赔偿是吧，赔偿具体是多少？我们准备准备。”
许然拿过秋枝月递给他的全息协议：“原告不要赔偿了，他现在只要求虾霸公开道歉，还有一点，李先生想知道为什么选择他作为侵害对象。”
“没问题，我们一定会公开道歉的！”虾清摁着虾霸点头，然后真诚地看着许然，说，“这其实真的是个误会。”
“我们虾的视力天生比较好，眼睛上有十六种光感受器。化形以后灵力变强，就自然拥有了‘透视’这个能力，至于透视到什么程度，就全看灵力高低了。”
“虾霸当时刚学会化形，还不太能控制自己，透视能力也低到刚能透过一层布的程度，他又不好意思直说是自己太笨了还什么都没学会，就闹了这么个乌龙。你们看现在，他现在灵力强了一些，就不会像之前那样了。”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许然沉思片刻，觉得很有必要在总结报告里提一下，设立‘妖族特殊能力控制练习学校’之类的地方。
虾霸速度很快，第二天就约李含到了法院，对着他本人道了歉，并写了五百字的理由读给他听。
李含听完真个人陷入到一种呆滞的状态里，他不可置信地反问：“就只是这样？”
虾霸的眉头有些不耐烦地皱起来，可他一听到坐在旁边的虾清咳嗽了一声，又飞快换上一副笑吟吟的样子：“真的是这样，我以后再也不死要面子了，希望李含先生可以原谅我，再给我一次重新做虾的机会。”
直到签完调解书离开，李含的背影都还是恍惚的。可能换个人也很难相信，自己纠结了那么久，久到已经开始怀疑人生的事，在对方眼里竟然只是一个误会。
收拾好东西打算离开的时候，虾清却突然叫住许然：“那个，小许法官，我有一个朋友，她也是之前来起诉过的，当时法院通知案件暂时不予受理，我帮她问问，是不是现在又开始处理了。”
“对，之前积压的涉及人妖两族的案件，现在都开始处理了。”许然补充道：“只是这些案子现在只能做调解，判不了。你朋友具体是什么情况？”
“只能调解啊。”虾清有些失望，“她是人类，她们家想领养一个妖族孩子，但是领养机构不同意，而且他们家不在这边，他们想领养的小孩又在中央城的孤儿院，挺麻烦的。”
许然的眼睛瞬间亮了。这是一个非常符合“人妖调解移动法庭”的案子，里面的矛盾可能不具有普遍性，但是非常典型，充分体现了两族不被同样对待的现象。
“你朋友叫什么名字？”许然问。
“周蕴音。”
送走了虾清和虾霸，许然带着秋枝月回办公室翻找卷宗。秋枝月弯腰查看着档案袋上的字：“要先处理这个案子吗？”
“对，它比较典型。毕竟我们不是真的只让这些案子的当事人和解就行，”许然环顾了一圈办公室里的卷宗，“我们最关键的目的是梳理出草案。”
等有了法律，案件的处理才会步入正轨，这些“被迫”接受调解的当事人，可以说都是为了大家的公利而做出了牺牲，所以许然希望能通过最少的案子，总结出最合适的草案。
许然蹲在之前放着虾霸和李含卷宗的地方，因为两人顺利和解，所以那些卷宗都被归进了电子库。
他随手放下刚才翻看的资料，手肘却一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一摞高高的卷宗。那摞可以被称为“艺术品”的高大建筑被他撞的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来。
远在另一个角落的秋枝月眼疾手快，迅速打过来一道柔和的灵力，银白色的光像是某种胶水般，将这栋危楼牢牢粘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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