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走在乡间泥泞的小路上,沉重的湿土紧紧裹住鞋底,每一步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一样,让她走得艰难而迟缓。夜色将村庄笼罩在一片沉静之中,偶尔有不知名的虫鸣响起,短促而尖锐。她拢紧了外套,心里忍不住埋怨起父母。
“要是他们支持我研究神秘学和民俗学,我怎么可能像离家出走的小屁孩一样,半夜偷偷溜出来,什么准备都没有?”
她前往村庄的过程,可以说艰辛狼狈,先是坐飞机几乎从北到南横跨整个国家,再搭乘火车抵达边陲小镇,然后听了一位热情阿姨的推荐,登上了一辆即将散架的破旧班车。它灰扑扑的,像是某种摇摇欲坠的活物,在狭窄的山路上扭动、喘息,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呀声。她原以为已经到了,结果司机只是随手指了指远方:“还有两百多公里。”
她差点原地去世了。
可是一想到父母对她的评价——“你做什么都坚持不了的,也没什么天赋。不如和我们一样学生物,我们还能帮帮你。”她心里那股倔劲儿就蹿了上来,愤怒驱使着她继续出发。在热情的老乡家歇了一夜后,她乘上了顺风车,本想趁机打听村子的情况,可惜太过疲惫,结果直接睡了过去。她迷迷糊糊地感觉车里一直有轻声交谈的声音。然而当她醒来询问同车的乘客时,他们却异口同声地回答:“我们都睡着了啊。”
空气一瞬间有些寂静,她盯着他们的脸,莫名觉得有点熟悉,可又好像是自己多虑了。
最终,她搭上了村民的摩托车,略过无数一样的田野、小溪和低矮的土坡。太阳晒的她的脸烫烫的,晕晕乎乎的,但是风灌进她的衣领,寒意贴着皮肤钻进去,她一下就清醒过来。她终于抵达了这个传说中“与世隔绝”的村庄。
——至少目前看起来,这里并不如外界描述的那样。
沈知微住进了一户老夫妇家里。爷爷慈祥,奶奶温和,还有个害羞的小女孩总是躲在奶奶背后,偷偷地打量她。她朝小女孩笑了笑,发现她微微缩了缩脖子,又迅速地往后躲了一点,露出的眼睛亮晶晶的。
村民对她十分友善热情,甚至专门为她举行了欢迎仪式。他们在她手臂上绘制了一种传统彩绘,黑色的线条密密麻麻地缠绕成古怪的图案,像是某种象形文字。
她盯着自己的手臂和镜子中的脸,越看越觉得这些符号像是活着的,仿佛有东西藏在墨色之下,透过那一笔一画,默默地凝视着她。
“是祝福。”奶奶笑着解释,“外乡人来我们这里,都会得到这样的祝福。”
“是吗?”冰凉的毛笔从沈知微的眼角滑到耳边,她感觉墨水沿着下颚滴下,落入衣领内,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夜里,她很快就睡着了。
她梦见自己站在村口,黑暗的田野无边无际地铺展开去,夜风带着某种呢喃声在她耳畔回旋。那些彩绘突然动了起来,一点点地从皮肤上剥落,化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黑影,围着她跳舞。它们手牵着手,发出细微的笑声,声音里满是喜悦,仿佛在庆祝她的到来。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它们是在欢迎我,他们需要我。
第二天一早,她帮着奶奶喂鸡、喂鸭、烧火给小猪做饭,还提了四大盆水放到后院晒着,晚上要用来洗澡。等忙完一切,她终于吃上了爷爷做的早饭——不知是太累了还是怎么回事,这顿饭竟然出奇的美味,她几乎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看来你适应得不错。”奶奶笑着看她,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沈知微抹了抹嘴,正想回应,忽然感觉有点奇怪。
——她并不记得自己昨天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房间的。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视线扫过屋内的摆设,一切都井然有序,没有丝毫异常。
几天过去了,她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甚至已经可以收到村民们的夸奖了。大家不再笑她是“城里来的,连小孩子都比不过”,反而开始夸她有力气,学得快。
沈知微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她决定先问问那个害羞的小女孩,看看能不能套出点村里的故事。
小女孩这几天也不再那么拘谨了,尤其当她拿出自己带来的零食时,小女孩眼睛一亮,乖乖地跑到她面前。
“这个送给你。”沈知微把糖果递给她,刚想继续说点什么,小女孩却从背后拿出了一本小书递给她。
“这个……是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村子的故事吗?”小女孩笑了笑,露出一口细小的乳牙,“这本笔记是五百年前留下来的,村子里这种东西很多的,你随便拿。”
沈知微捏着那本书,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翻涌上来。
五百年前的笔记,随便就能找到很多吗?
她低头看着泛黄的书页,指尖轻轻划过那些苍劲的墨迹,模糊的字迹像是在时间里静静等待着她的到来。
她忽然想起了村民们对她说过的话:
“我们在这里啊,是为了观察真正的世界。”
“我们要记录世界呢。”
她一直以为这不过是村民们对自然的热爱,可是……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本笔记上——
他们所谓的‘记录’,记录的到底是什么?
回家的路上,沈知微一直在想着笔记的事。
她最终坐上了那辆她不喜欢的班车。
它依旧灰扑扑的,像某种摇摇欲坠的活物,在狭窄的山路上扭动、喘息,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呀声。她记得第一次坐它时,手一直死死攥着座椅扶手,生怕下一秒自己就随着这辆车一起解体。
可是这一次……
不知为何,她竟然很快睡着了。
可能是这辆破旧的班车摇晃得刚刚好,像某种古老的摇篮;可能是换乘的火车太平稳,让人昏昏欲睡;又或者是天气不错,飞机一路安稳地飞着,让她几乎一路沉浸在梦境之中。
她梦见自己站在夜晚的海滩上,潮水缓缓退去,露出大片黏腻的沙地。黑色的水面上倒映着星辰,潮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已经到家了。
——很好,她心里想着,果然又要挨训。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这次她是真的有收获的!她从村庄里带回了一本五百多年前的笔记,哪怕不是她的研究方向,也值得好好研究一番。她打算先自己研究出点什么,再向父母炫耀。
“知微,我和你爸去参加生物研讨会了,记得给肥肥铲屎,不然等会儿整个房间都臭了……”
她随口应了一声,等爸妈的声音彻底消失,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冲进房间。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笔记。
前半部分的字迹端正,条理清晰,能看出作者写下这些内容时心情不错,甚至有些雀跃。可越往后,字迹就越凌乱,歪歪扭扭的墨迹甚至开始占据整页,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文字形态,反倒像某种诡异的图腾。
沈知微盯着那些奇怪的符号,心里一阵莫名的不适。
它们让她想起了村民们在欢迎她时绘制的彩绘……但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多心了。
可那种怪异的感觉却没能完全散去。她盯着那一页出神,恍惚间,仿佛有什么人贴近她的耳朵,缓缓地、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她猛地打了个冷战,汗毛都立起来了。
但研究当然不能停下,她深吸一口气,继续翻阅。
终于,她找到了笔记的核心内容——某种许愿仪式。
——作者当时一定是水逆得厉害吧?否则怎么会连这种不靠谱的东西都试一试?
许愿的方式倒是不复杂,可能正因为太简单了,才让作者抱着试试的心态去做了。可结果却令人惊讶——愿望真的实现了。
笔记中记录了作者的喜悦,他宴请宾客,甚至把这个方法分享给亲友。可他并没有得到安利的快乐,反而被嘲笑了,这让他心里十分不爽。
再往后,笔记的内容突然变了。
前面的作者还是个热衷于记录生活的人,写着生活中的感悟和琐事,可到了后半部分,内容开始断断续续,中间似乎有大量的缺失。等到重新出现时,字迹已经变得扭曲、疯癫,能辨认的词汇也变少了,只剩下一些偏执的重复:
“他们不愿意相信我。”
“他们觉得都是我的错。”
沈知微盯着这些疯癫的字迹,微微皱起眉。
如果是在古代,或许真的不是作者的错……谁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吃完午饭,给肥肥准备了一顿豪华猫饭后,沈知微躺在床上,随意地刷起了手机。
推送新闻里,全是世界各地的冲突升级:国家间的矛盾加剧,战争热度升级,甚至开始波及妇女和儿童。
她看到一条新闻——
一个小女孩蜷缩在废墟里,志愿者找到她,将她拉出来,她脸上全是血痕和灰尘,看到记者的相机,她害怕地举起自己的双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睛里写满哀求,她甚至不敢逃跑,只是举起自己的双手表示自己的无害。
沈知微盯着屏幕,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她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脑海中却挥之不去哀求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随即失笑——她居然真的在考虑这个?但如果……如果它真的有效呢?哪怕只是一点点。
如果人类能够看清世界的本质,不再因为偏见、误解、欺骗和盲目的仇恨而自相残杀……
那该多好?
她猛地坐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笔记。
她盯着那一页看了许久。
不过,反正没人会知道,她又不是真的信这种东西,她只是试试而已。
她这样想着,然后,照着笔记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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