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敢在法庭上摇头?给老子脸色看?”他阴恻恻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耳膜,“你以为躲到那个老虔婆那里就安全了?做梦!你身上流的是老子的血!到死都是老子的东西!”他猛地拍了一下座椅靠背,发出沉闷的响声,吓得司机一哆嗦。
林池余靠在脏污的车窗上,侧脸对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夕阳染成诡异血红色的街景。他没有回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林敏舟那些恶毒的话语只是窗外嘈杂车流的一部分噪音。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攥紧而泛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痕,但他感觉不到痛。胸腔里翻涌的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更沉的死寂,一种名为“果然如此”的绝望。那短暂的、被月光照亮的安宁,终究只是幻觉。苔九里的黑暗,才是他逃不开的宿命。
车子在哑街拥挤的房屋间穿行,最终停在了那扇熟悉的、腐朽的木门前。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挣扎着穿透乌云,正好落在门楣上,像一道猩红的伤口。
林敏舟率先下车,粗暴地拉开后车门:“滚下来!到家了!”
林池余沉默地挪下车,背上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扇门,那门缝里透出的不再是死寂,而是一种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林敏舟没有立刻进门,他站在门口,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猩红的烟头在暮色中明灭。他上下打量着林池余,像在评估一件失而复得的物品。
“你外婆,”他喷出一口浓烟,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算计和贪婪,“偷偷塞给你钱了吧?或者……告诉了你她把钱藏哪儿了?”他逼近一步,烟味直冲林池余的鼻腔,“拿出来!别让老子动手搜!”
林池余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粗糙的砖墙上。他看着林敏舟那双被**烧得通红的眼睛,缓缓地、极其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林敏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忤逆的狂怒,“放屁!那老东西那么疼你,能让你空着手回来?老子供你吃穿上学,你他妈就该孝敬老子!钱呢?!拿出来!”他扔掉烟头,一把揪住林池余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墙上!
后背撞击墙壁的闷痛让林池余闷哼一声,但他依旧咬着牙,眼神像淬了寒冰的玻璃,冷冷地回视着林敏舟:“我说了,没有。”
“小畜生!我看你是皮又痒了!”林敏舟被那眼神彻底激怒,扬起手,裹挟着风声的巴掌眼看就要落下!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一阵摔东西的巨响和一个女人尖利的哭骂声,紧接着是男人粗鲁的呵斥和推搡声。林敏舟的动作顿住了,他烦躁地朝屋里吼了一嗓子:“吵什么吵!给老子闭嘴!”
趁着这一瞬间的松懈,林池余猛地挣脱开他的钳制,像一尾滑溜的鱼,侧身从他腋下钻过,迅速推开门,闪身进了屋。
屋内没有开灯,比门外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劣质香水味、酒精味、汗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浑浊气息。客厅中央,一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正跌坐在地上哭嚎,旁边站着一个满脸横肉、光着膀子、纹着刺青的男人,正骂骂咧咧。矮柜倒在地上,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搪瓷杯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显然,林敏舟不在家的这些天,这栋房子已经成了他那些狐朋狗友的临时据点。
林敏舟骂骂咧咧地跟了进来,看到屋里的狼藉和陌生人,脸色更加阴沉:“都他妈给老子滚!这是我家!”
那纹身男斜睨了林敏舟一眼,又看了看刚进来的林池余,嗤笑一声:“哟,老林,回来啦?这谁啊?你儿子?啧,长得倒挺秀气。”他目光不怀好意地在林池余身上逡巡。
林敏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挡在林池余身前,对着纹身男吼道:“滚!带着你的**给老子滚出去!再不滚,别怪老子不客气!”他顺手抄起门边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管。
纹身男啐了一口,显然也不想在别人家里闹得太僵,拉起地上的女人,骂咧咧地走了。
门被重重关上。屋内只剩下林敏舟粗重的喘息和林池余细微的呼吸声。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只有窗外最后一丝微弱的天光,勾勒出家具扭曲的轮廓。
林敏舟扔掉铁管,发出哐当一声。他喘了几口粗气,猛地转身,在昏暗中精准地再次揪住林池余的衣领,将他拖到客厅中央,狠狠推倒在地!
“看清楚了吗?”林敏舟的声音在黑暗中像砂纸摩擦,充满了暴戾和一种扭曲的“教育”意味,“这就是你那个没用的妈想带你过的日子?啊?跟着老子,至少有地方住!老子养你!”
林池余摔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手肘和膝盖传来熟悉的钝痛。他没有立刻爬起来,只是仰着头,在浓稠的黑暗里,努力分辨着林敏舟模糊而狰狞的脸部轮廓。每一次推搡,每一次撞击,都像冰冷的凿子,将他体内刚刚在温瞿路凝聚起的一点点暖意彻底凿碎。
“钱!”林敏舟的耐心彻底耗尽,他蹲下身,大手粗暴地伸向林池余的书包,“把书包给老子!老子自己找!”
林池余死死护住书包带子,像保护最后的堡垒。那里面没有钱,只有几本旧书和外婆偷偷塞给他的一部无法追踪的廉价新手机。这是他唯一能联系外婆、联系外面世界的希望。
“放手!小畜生!”林敏舟用力撕扯。
“没有钱!”林池余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嘶哑的抗拒,他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双铁钳般的手。书包带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拉扯间,书包被猛地扯开,里面的书本哗啦一声散落在地。林敏舟像疯狗一样扑上去,胡乱地翻捡着,把书本撕扯得乱七八糟。他摸遍了每一个口袋,甚至把书本一页页抖开,除了几张草稿纸和一支快没水的笔,一无所获。
“妈的!废物!穷鬼!”林敏舟气得将散落一地的书本狠狠踢飞,书本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在黑暗中像一头困兽般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每一步都踩在林池余紧绷的神经上。那无形的压力,比直接的拳头更令人窒息。他最终停在林池余面前,阴影完全笼罩住蜷缩在地上的少年。
“滚回你楼上去!”他沙哑地命令道,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厌烦和压抑的暴怒。
林池余没有动。他依旧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脸颊贴着粗糙的水泥地面,那熟悉的、混合着灰尘、霉味、烟味和某种劣质香水残留的污浊气息,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腔,引发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
黑暗浓得化不开。只有林敏舟走向沙发时沉重的脚步声,和他坐下后再次点燃香烟时,那一点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像一只窥伺的、永不满足的独眼。
林池余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视线越过林敏舟那双沾满泥污、散发着汗臭的拖鞋,越过散落一地的、被撕毁的书本残骸,固执地投向墙壁下方那片被黑暗完全吞噬的区域。
他知道那里有什么。
黑暗中,林池余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冰冷的绝望,像苔九里永远晒不干的湿气,无声地渗透进骨髓,将他重新拖回那个永无止境的、血红色的循环里。温瞿路的月光,被彻底挡在了腐朽的木门之外,只留下门内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林敏舟粗重的呼吸和烟头明灭的红光,是这黑暗中唯一活动的、充满恶意的生命迹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