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林池余那张毫无波澜、如同戴着一副完美冰冷面具的年轻脸庞,心碎得无以复加,仿佛要裂开一般。这孩子……这孩子从来都是这样,倔强得让人心疼,他把所有的痛楚、所有的委屈都死死地摁在心底最深的、最黑暗的角落里,再用一层厚厚的、坚不可摧的寒冰彻底封存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见一丝一毫,独自承受着一切。
“她……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你!怎么能下得去这样的手……怎么能连这个都……”外婆的声音带着无法再抑制的浓重哭腔,“那是你的心血啊……是你熬了多少个夜晚……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是你……”她哽咽着,话语断在喉咙里,剧烈的情绪让她无法成言。
林池余依旧沉默着,像一座沉默的雪山。他缓缓地、几乎是有些迟钝地收回了举着的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颊,显得更加冰冷,没有一丝人气。他甚至没有偏过头去看一眼外婆泪流满面、充满哀伤的样子,只是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目光空洞地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布满了看不见的、更深伤痕的手掌,仿佛那上面写着什么答案。
他并非真的无动于衷,他只是……太习惯于隐藏了,隐藏得太深太久了。
“外婆……”林池余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打磨过,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冷得像一块在极地冰封了万年的寒铁,“有吃的吗?我饿了。”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试图用最平常、最基础的物质需求,来掩盖和阻断所有即将溃堤的情感洪流,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死死地关在心门之外。
徐外婆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疼得如同被最锋利的刀刃反复绞拧。她太明白他此刻的状态了,他不想再谈,他拒绝任何形式的安慰和触碰。
她强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般的心疼和汹涌的泪意,立刻站起身,声音努力维持着最大程度的平稳和柔和:“有!有!当然有!外婆这就去给你热汤,正好晚上才熬了一锅人参鸡汤,一直温着呢,还有你上次来说爱吃的虾饺,我一直给你冻在冰箱里备着,就怕你什么时候来了想吃,很快就好!很快!你就在这儿好好坐着,千万别动,休息一下。”她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走向宽敞明亮的开放式厨房。
很快,外婆端着一个精致的白底描金边骨瓷碗走了过来,碗里是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诱人香气的澄澈鸡汤,旁边配套的小碟子里整齐地摆着几只皮薄馅足、晶莹剔透的虾饺。“来,好孩子,快趁热吃一点,先喝点汤,暖暖胃。”外婆的声音努力恢复着往常的温和与镇定,将碗碟轻轻地、几乎悄无声息地放在他面前的矮几上。
“谢谢外婆。”林池余的声音依旧冰冷平淡,听不出任何一丝波澜。
他依言拿起那只小巧精致的勺子,动作机械却异常精准地舀起一勺清澈金黄的汤,送到唇边,象征性地轻轻吹了吹,然后送入口中。
温热的汤汁滑过冰冷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短暂的暖意。
徐外婆安静地坐在他身旁柔软的沙发扶手上,看着他沉默地、几乎是麻木地进食,看着他纤细手腕上那圈碍眼的、刺目的青紫淤伤,看着他脖颈上那些未曾得到任何处理的细微擦伤和红痕,再想到手机里那片被无情删除的、代表着他内心世界的空白……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疼如同潮水般再次袭来,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她清楚地知道,此刻任何言语上的安慰、任何形式的情感触碰,都是苍白无力的,甚至可能将他推得更远,让他缩回那个冰冷的壳里更深。
“外婆已经给你把房间收拾好了,干净的睡衣毛巾都放在床头了,浴室的热水也一直开着。”外婆的声音带着加倍的小心翼翼和试探,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过度、随时可能炸毛逃跑的小兽,“去好好泡个热水澡,放松一下,然后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好吗?”
“嗯。”林池余依言放下勺子,碗里的汤和饺子只动了很少的一点点,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仪式。他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僵硬和沉重感。“我先回房了,外婆。”
“好,好,快去休息吧,什么都别想。”外婆连忙点头,看着他转身,那背影那么单薄,那么挺直,却浸透着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巨大的孤独和沉重,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阴影。
林池余沉默的、毫无生气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二楼光线昏暗的走廊尽头。
门被从里面轻轻关上,落锁的声音极其轻微,咔哒一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却又异常清晰,像是一个最终的界限。
房间里一片死寂。昂贵的、厚重的遮光窗帘严密地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夜色和可能的光源,只有床头一盏光线极其柔和的阅读灯还在散发着温暖黯淡的光晕。林池余背靠着冰凉厚重的实木门板,身体里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终于彻底流失殆尽,他的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铺着厚厚长绒地毯的地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那副维持了一路的、冰冷坚硬的、仿佛无懈可击的面具,在房门紧闭、绝对独处、绝对安全的这一刻,轰然碎裂,炸成了无数碎片。
他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没有崩溃的嚎啕,甚至没有一丝呜咽。他只是死死地、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咬着自己的下唇,力道之大,瞬间便尝到了浓郁而熟悉的铁锈味,他用这种自残般的疼痛,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崩溃都死死地堵在了喉咙的最深处,不让它们逃脱分毫。然而他的身体却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凋零的、无所依凭的枯叶,抖得不成样子,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
他蜷缩在冰冷的门板与看似温暖奢华的地毯之间,像一个被全世界彻底遗弃的、无家可归的孤儿。身体抖得如同暴露在狂风暴雨中的残破烛火,无声的泪水像终于找到了出口的洪水,汹涌地、放肆地浸湿了他冰冷麻木的脸颊。
他死死捂着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让自己泄露出丝毫痛苦的声响,只有身体无法自控的、剧烈的颤抖和无声奔流、仿佛永无止境的泪水,昭示着这具冰冷躯壳之内,那颗早已千疮百孔、濒临破碎的心,正在经历怎样一场无声的、彻底的、天崩地裂的、毁灭性的坍塌。
豪华而隔音效果极佳的客房里,死寂一片,唯有他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和眼泪沉重砸落在地毯上时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却一声声敲打在灵魂之上的闷响。
门外,是一个温暖明亮、奢华安稳、与他无关的世界;门内,是一个少年正在无声中彻底崩塌、化为冰冷绝望废墟的、无人知晓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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