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出版小说

他在冷门的文学区与新书推介区之间徘徊,目光掠过一排排书脊。然后,他的脚步像被钉住一般,骤然停下。

在新书展台一个并不喧闹却足够醒目的位置,他看到了它。

封面设计极简,却充满冲击力。大片的浓黑占据主体,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只在下方中央,有一道极细、极深的裂隙,透出一种近乎幽蓝的、绝望的微光。书名字体设计得尖锐而破碎,像是用刀刻上去的——《坠落深渊》。作者名“余故”两个字,则以更小的、几乎要融入黑暗的银色字体,印在下方。

他的呼吸有瞬间的停滞,周遭书店的嘈杂仿佛瞬间被隔绝。

他走上前,脚步很轻。伸出手指,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封面。触感冰凉而光滑,那深邃的黑色仿佛真的有吸力,要将人的目光也拖拽进去。他轻轻抽出一本,捧在手里。书的重量很实在,压在他的掌心。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封面。

素白的扉页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只有一行墨黑色的、仿佛凝固了的字:

“献给无尽深渊中,唯一的光。”

没有名字,没有称谓。只有他知道这缕光是什么,意味着什么,以及它早已熄灭的事实。

书店里光线充足,人来人往,有人在他身旁停下,拿起别的书翻阅。但林池余仿佛站在一个绝对的静默圈里。他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手指久久地、近乎贪婪地抚摸着那行献词,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早已逝去的温暖。

没有泪流满面,也没有成功的狂喜。充斥在他心间的,是一种巨大到令人疲惫的平静,一种……终于完成了某件至关重要之事的虚脱感。

仿佛这场漫长而痛苦的坠落,终于以这种奇特的方式,触达了某个终点。虽然终点并非救赎,而是凝固的告别。

他将书轻轻合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插回原处,让它回归书的海洋,等待未知的命运。

转过身,他没有回头,平静地走出了书店。

门外,秋日的阳光带着暖意,落在他身上。他抬起头,眯眼看向高远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

胸腔里那片盘踞已久的、冰冷沉重的黑暗,似乎因为被分走了一部分,而略微松动了一丝缝隙。

故事已经凝固成了铅字,成为了一个可供他人解读的“深渊”。

而他,这个真正的坠落者,似乎也终于可以尝试着,在这片失去光的黑暗里,学习如何呼吸,如何继续存在。

竹林丰茂,翠色如海,无数挺拔的修竹彼此掩映,织成一片深邃的绿穹,高耸的树冠更是遮天蔽日,只在叶隙间漏下零星碎金般的光斑,无声地洒在铺满厚厚竹叶的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竹叶特有的清新与泥土湿润的微腥,寂静中透着一种肃穆。

“神爱世人,信者永生。”

那石刻的冰冷字句,曾是何等坚定的慰藉。可如今,它更像一个沉默的讽刺,矗立在这生与死的边界。信者最终没有永生,肉身依旧归于尘土,虔诚的祈祷也未能留住渴望的温度。也许,神并不如经书上所言那般爱着世人。又或者…林池余的目光落在面前冰凉的墓碑上,那上面深刻着外婆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刻在他心上。又或许,是神太过爱她了,爱到不忍心再看她承受病痛的丝毫折磨,爱到无法坐视她在这人间多受一秒的苦楚,才如此急切地将她从这苦难的尘世带回自己身边,予她真正的、永恒的安宁。若是后者,他或许不该怨恨,只该…放手。

愿者安息。他在心里默念,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石碑上那冰冷的刻痕,仿佛还能透过这坚硬的石头,感受到一丝遥远而模糊的温暖记忆。

我一切都好。他对着墓碑,无声地诉说,声音只在胸腔里回荡。这是报喜不报忧的习惯,是从小对外婆养成的,此刻依旧改不了,仿佛她还能听见,还会担心。

墓旁的竹林深处,忽地窜出一阵清脆婉转的鸟鸣,打破了这凝重的寂静,声音空灵,在林间回荡。清凉的山风拂过,万千竹叶相互摩挲,发出浪涛般的脆响,飒飒作响,如泣如诉。几只轻快的麻雀倏地从云层下跃出,像灵活的灰色精灵,先是俯身冲下,几乎贴着地面飞行,划出惊险的弧线,继而猛地纵身一跃,灵巧无比地穿梭在密匝匝的翠竹枝干间,翅膀扑棱的声音细微而清晰,转眼便消失不见,只留下微微晃动的竹枝。

鸟鸣声啾啾唧唧,渐渐远去,隐入了竹林更深处,最终随风而散,飘向了渺远的天边,再也寻觅不到。头顶,白云悠悠,从容舒卷,对尘世悲欢无动于衷。竹林间,小道边,坟墓前。只剩下他一个人,静静地伫立着,像另一尊沉默的石碑,等待着……或许也并非等待什么,只是需要这样一段独处的时光,与记忆中的她,与埋藏于此的过往,做一次郑重的告别。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光线明媚而忧伤,斑驳的光影飘落在因风而起的细微尘土之中,光线跳跃,扑朔迷离,偶尔折射出微弱的、七彩纷繁的色泽,美得令人心碎。

焦灼炙热的夏日阳光,毫无保留地普照著这片寂寥之地,热烘烘地照在他的背上,将薄薄的衬衫布料晒得滚烫,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灼人的、几乎要烙伤的热度。然而,这份外在的炽热,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穿透皮肤,温暖内里。一颗心仿佛被浸在万年冰窟之中,冰冷、僵硬,而且正在无声地滴著血,每一滴都带着无尽的思念与彻骨的孤独。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渐渐红了,滚烫的泪水迅速积聚,在眼眶里拼命打着转,模糊了墓碑上的字迹,形成一层薄薄的、水汽氤氲的雾。

暖阳终究带不走深入骨髓的忧伤,它所能留下的,唯有无处不在的、刻骨铭心的思念痕迹。坟前,厚厚的、柔软的竹叶丛,一层覆着一层,金黄与暗绿交织,仿佛堆叠的不是落叶,而是他日日夜夜、无法对外人言说的,沉重如山的怀念与未来得及诉说的千言万语。

他不仅仅只是想外婆了,他是想那个世界上唯一毫无保留、真心爱他、将他视为全部的人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心脏最柔软的部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褪去了所有虚假的热闹,露出了冰冷坚硬的内核。这个世界上,是真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孤立无援,无人可依。像一艘被巨浪抛入茫茫大海的小舟,彻底失去了最后的灯塔与港湾,只能独自面对未来的惊涛骇浪。

最爱他的人死了,连同那份最纯粹温暖的庇护、那声最亲切的呼唤,一并埋入了这冰冷沉重的土层之下。而那个或许称得上最恨他、也最该被他恨的人,也早已化为灰烬,恩怨两清,再无瓜葛。爱恨都成了过往,只剩他孑然一身。

仿佛世上的一切,无论善恶,无论美丑,终有其自己的结果和归宿。因果轮回,屡试不爽。他今日所承受的,或许是往日种下的因;而今日他所选择的,也必将结出来日的果。

他站在坟前,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失去了一切赖以生存的温情和牵绊,变得一无所有,但又仿佛因此得到了另一些东西——一种冰冷的自由,一种斩断所有软肋后的、近乎残酷的清醒,一种只能向前、无处可退的决绝。成功的路上总会失去些什么,也许是天真烂漫,也许是知心挚友,又也许是至亲至爱……成长的代价,从来都是如此残酷而公平,不容置疑。

人活着的意义究竟在于什么?他望着外婆的墓碑,无声地叩问,渴望能得到一个来自地底的答案。或许,答案就在于我们必须要努力地、真正地为自己活一次。不再为别人的期望而活,不再被过去的羁绊所困,只为了自己,像一个孤独的战士一样去战斗,去争取,在这残酷的世界里夺回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

没有了累赘的强者,才能真正为王。那些温情的、柔软的牵绊,曾是他最珍贵的软肋,如今已深埋于此,与外婆同眠。他必须学会独自强大。

没有了软肋的强者,才能无所顾忌,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无论是功成名就,还是别的什么,他只能依靠自己这双或许还稚嫩却必须变得坚硬的手去攫取。风再次吹过,竹涛声呜咽,像是在回应他这冷酷而坚定的誓言,又像是在为逝去的温情低唱挽歌。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墓碑,仿佛要将它的样子刻入灵魂深处,然后毅然转身,一步步走出这片笼罩着无尽忧伤与回忆的翠色绿荫。背影在炙热而刺眼的阳光下拉得很长,显得无比决绝而孤独,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过去的灰烬上,走向一个未知却必须独自面对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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