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科技手段也悄然介入,提升了作弊的科技含量与隐蔽性。除了藏在书本下、抽屉里阴影处的手机,更有人使用了豌豆大小、肤色伪装的微型蓝牙耳机,浓密的头发完美地遮盖了它的一切痕迹,耳朵里流淌着的是外界无法听闻的、决定命运的“神谕”。答案以极低的气声念出,或者通过轻微的、有规律的电流杂音或预录的敲击声来传递。还有人将智能手表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几乎熄灭,提前输入了长长的公式和关键解题步骤,翻阅时只需用指尖极快地遮住表盘边缘,身体微微倾斜,假装是在蹙眉思考中不经意地瞥一眼时间。
“文具作弊法”更是花样百出,将日常工具的可能性压榨到了极限,充满了无奈的“智慧”。除了将公式用极细的笔写在透明水瓶的标签内侧,只有迎着光变换特定角度才能看清,还有人用极细的针尖笔(0.3mm甚至更细)将答案密密麻麻地、蚂蚁搬家似的刻在橡皮的六个侧面、透明尺子的背面刻度下,甚至笔杆的细微螺纹凹槽里。一张看似普通、写满正常演算过程的草稿纸,用特定角度的光线照射,可能会显现出之前用无色指甲油或特殊墨水笔压印留下的、只有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的、幽灵般的痕迹。计算器的存储功能被提前输入了海量数据,翻阅历史记录即可查看,看上去却像是在谨慎地校验中间结果。
更有胆大心细者,玩起了复杂的心理战和团队配合。有人故意在老师巡视路径附近猛地吸气、或让笔“不小心”滚落地面,表现出过度的、笨拙的紧张,成功吸引并锁定了老师的注意,为斜后方或远处的同伴创造宝贵的、长达数秒的作弊黄金窗口。有人则反其道而行之,表现得异常镇定坦然,背脊挺直,目光清澈,甚至主动与巡视而来的老师有短暂而坦诚的眼神交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或思考神情,彻底消除自身嫌疑,仿佛最遵守规则的典范。
监考的老师是那位戴着厚重如酒瓶底眼镜的、面色总是带着几分疲惫的中年男人。他扶了扶滑到鼻梁中段的镜框,浑浊的目光如同老旧的、慢速扫描的雷达,缓缓地、毫无重点地、一遍又一遍地扫过整个教室。这目光所及之处,如同冰水骤然泼入滚油,所有暗地里的、龌龊的动作瞬间冻结、凝固,仿佛电影画面被按下了暂停键。每一个人都在那一刻最大限度地低下头,恨不得将脸埋进试卷里,胸腔里的心脏却跳得像要炸开,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的、一片听起来无比虔诚、无比专注的沙沙声,这声音汇集成巨大的、虚伪的、试图掩盖一切的白噪音,试图洗刷刚才那一秒的惊心动魄。老师的目光如同信号微弱、分辨率极低的雷达,缓缓地、漠不关心地移开,那冰面之下冻结的暗流便立刻再度汹涌起来,甚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变本加厉的更加肆无忌惮的猖獗和侥幸。这场无声的猫鼠游戏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激烈上演,每一次心跳都是危险的倒计时。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集体作弊特有的肮脏气息,它混合着焦虑、侥幸、卑劣的兴奋、对规则的集体嘲弄以及深入骨髓的怯懦,几乎肉眼可见。窗明几净的教室、墙上悬挂的肃穆的考场纪律标语,与桌底下的龌徇交易、无声的欺诈、那些闪烁躲避的眼神和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手,形成了无比尖锐而令人作呕的讽刺对照。知识在这场考试里失去了它应有的重量和尊严,只剩下作弊技巧的狡猾程度和冒险胆量的肮脏比拼,智慧在这里被异化为规避监管的手段。
而在这片污浊横流、人心惶惶的暗涌之中,有两个位置,却像是风暴眼里两个奇异的、绝对宁静的点,自成宇宙,纤尘不染,与周围的混乱形成了近乎魔幻的对比。
林池余坐在靠后一些的位置,微微蹙着精致的眉头,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安静的、扇形的阴影,仿佛外界一切嘈杂与暗流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屏障,所有的声音传到他那里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杂音。他的整个世界仿佛坍缩到极致,只剩下眼前那道复杂刁钻、线条交织的几何证明题,他正在思维的迷宫中寻找出路,思考着需要添加哪条辅助线,如何进行巧妙的旋转或对称,才能让一切豁然开朗。他握笔的姿势很稳,指节清晰,指尖因为持续用力而微微泛出青白色,面前的演算纸上字迹清峻而缜密,推理步骤环环相扣,逻辑严密得像一把冰冷而精准的手术刀,正在一层一层地、有条不紊地剖开问题的坚硬内核。
傅故渊则坐在他旁边。他的姿态甚至可以用闲适来形容,背脊自然挺直却不见丝毫紧绷,肩膀舒展地打开,形成一种优雅而不设防的线条。同样是解题,他看起来不像是在进行一场分秒必争、压力巨大的紧张考试,更像是在浏览一份早已了然于胸、只需签字确认的文件,或者是在演奏一首熟悉至极、肌肉记忆已深入骨髓的乐章,轻松写意。笔尖在他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移动得飞快而优雅,几乎不需要停顿和思考。他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微微上扬的唇角似乎总是噙着一丝极淡的、一切尽在掌握的漠然与漫不经心,仿佛眼前这场众人视若畏途、用尽手段的考试,不过是一道无需费神的小小题目,平淡无奇。他甚至尚有余暇,目光极轻地、仿佛完全不经意地扫过旁边那个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正跟题目某个顽固步骤默默较劲的同桌,那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或许是探究,或许是淡淡兴味,或许是别的什么难以言喻的情绪,旋即收回,不留痕迹。
直到——
“时间到。停笔。”
冰冷的、毫无感**彩的宣告声如同最终的、不容置疑的审判锤音,骤然落下,干脆利落地切断了教室里所有明里暗里的能量流动与紧张叙事。瞬间,所有异常的声音、所有隐秘的动作戛然而止,仿佛电源被猛地拔掉。教室里陷入一片真正死寂的、所有污浊与秘密都被瞬间暴露在明晃晃光线下的、令人窒息的安静,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许多张骤然松弛下来、或惨白如纸、或泛着不正常红晕、或写满了**裸的心虚与巨大后怕的脸孔,如同退潮后露出的、形态各异的礁石。有人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有人像虚脱般彻底瘫软在椅背上,眼神空洞,有人则慌忙将最后一点犯罪的证据死死攥在手心,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碾碎,毁灭证据。
试卷被一张张从桌面收走,纸张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对这场混乱闹剧的最后的、疲惫的叹息。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桌面——揉成一团的草稿纸、耗尽能量的笔、东倒西歪的水瓶,和更加狼藉不堪的、无人敢直视与触碰的内心。那些用于作弊的工具被迅速而隐蔽地收起、藏匿、销毁,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手心的湿冷汗渍、狂跳后尚未平复的心脏和空气中残留的肾上腺素气息,记录着方才那几分钟的惊心动魄与道德失守。寂静中,仿佛能听到无数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后又逐渐减缓的声音,那其中混杂着侥幸过关的狂喜,也有罪恶感悄然滋生的不安与空虚。他们互相躲避着眼神,刚刚还通过各种方式紧密合作的“战友”,此刻却成了最想回避的、活生生的耻辱见证。这场寂静的战争暂时落幕,留下的是一片冰冷的、需要独自面对的道德的荒芜,以及未来许多个夜里可能悄然袭来、反复咀嚼的关于败露与羞愧的噩梦。阳光依旧透过窗帘变得昏黄,尘埃在光柱中继续若无其事地飞舞,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又仿佛一切都已悄然改变,某些纯粹的东西碎裂在地,无人收拾。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