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舟扬起准备再次挥下的手停在半空,不耐烦地拧着眉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不是讲钱的事就别他妈给我瞎叫唤!老子没空听你嚎丧!”
“是,是关于钱,我……”周琰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努力地、大口地喘着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连贯一些,“老板跑路了,是…是真的……但…但是我工友…她看我可怜…给我介绍了一份…一份新工作……能…能赚很多钱的……”她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艰难地吞咽一下,仿佛喉咙里堵着血块。
“嗯?”林敏舟眯起了那双被**熏染的眼睛,“赚多少值得你出去那么久?每个月都得打钱回来!一分不能少!不然,”他阴鸷地瞥了一眼厨房方向,“你儿子就别想活!”
这冰冷的威胁,听在周琰耳中,却像是一种应允。她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似乎稍微松动了一点点。
周琰扯了扯破裂流血的嘴角,试图挤出一个讨好的、却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结果牵动了伤口,血流得更多了:“不…不用…钱我都打给你…小池…小池他…自己能想办法过活的……”她急切地想为儿子争取一点渺茫的空间。
“过活?过屁!”林敏舟嗤之以鼻,吐出一口浓烟,“你那宝贝儿子会自己变钱出来?还是能去偷去抢?”
“他…他外婆……”周琰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小心翼翼,“你让他住…住他外婆家去吧……也省的…省得在家里给你添麻烦……”她抛出这个提议,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那个老婆子?”林敏舟的眉头皱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和贪婪,“啧…她居然还没死?真是命硬……哼,也好,”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咧开一个冷酷的弧度,“到时候她那点棺材本,那房子……遗产肯定都得归我们。”
周琰的心沉了一下,但此刻她别无选择,只能顺着他的话,卑微地点头:“是…是……敏舟你说的是。”
林敏舟似乎对这个安排还算满意,或者说,他此刻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周琰即将带来的“很多钱”上。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行吧行吧!那你赶紧收拾一下,滚!现在就滚!别在这儿碍眼!”
周琰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只能虚弱地点了一下头。她的嘴唇苍白得像纸,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很快,她就拎着那个轻飘飘的包下来了。
她没有立刻走向大门,反而拖着沉重的脚步,挪进了厨房。林池余已经放下了衣摆,药水瓶盖也拧紧了,正静静地站在水槽边,背对着她。
她走到林池余面前:“小池,妈妈去外面躲两三年,会回来的,没有不要你。你去外婆家住吧,把信给她别被你爸发现了。妈妈走了。”
她说完,不敢再多停留一秒,也不敢去看儿子的表情,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家门,瘦弱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苔九里被血色笼罩的暮色深处。
林敏舟只顾着站在门口抽烟,盘算着未来的“收入”,对厨房里那几句低语毫不在意,或者说,根本懒得在意。
林池余站在原地,兜里那张薄薄的纸条像一块烙铁。他没有回头,没有回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那个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厨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红药水和某种更深的、冰冷的东西。
他没有上楼去拿任何东西,仿佛那个所谓的“家”里,没有任何值得带走的。他只是沉默地走到门口,拿起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随意地甩在肩上。然后,他迈开脚步,踏出这扇承载了太多痛苦的门槛,头也不回地朝着外婆家所在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21路公交车,像一个巨大的、喘着粗气的铁皮罐头,在城市的霓虹中缓慢爬行。车厢里异常拥挤,混杂着汗味、廉价香水味和各种食物的气味。林池余瘦小的身躯被夹在过道的人群中,随着车辆的每一次起步、刹车、转弯而剧烈摇晃。他紧紧抓住头顶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勉强维持着身体的平衡。车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掠过,映在他空洞的瞳孔里,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沉重得难以负荷,窗外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在夜色中扭曲、模糊。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脚下的路漫长得没有尽头,外婆家的灯火是那么遥远,永远也无法抵达。
“温瞿路到了。”
林池余随着人流挤下车。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气息,吹散了车厢里的浊气,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他下意识地从裤兜里掏出那部屏幕布满细小划痕的旧手机。这是他小学时参加了好几个竞赛,用攒下的微薄奖金和奖品换来的二手货。虽然破旧,但按键还算灵敏,屏幕也能亮。他当初如此执着地想要一部手机,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想能随时联系到那个会心疼他的外婆。他划开屏幕,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拨了出去。听筒里传来单调而漫长的“嘟——嘟——”声,一遍又一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始终无人接听。最后,自动挂断的忙音响起。林池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关掉手机,将它重新塞回裤兜深处,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机械的动作。
他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前走,月光拉长了他孤单的影子。很快,他走到院门口,屋内透出温暖明亮的灯光,像黑暗海面上的灯塔,与苔九里那个家的死寂黑暗截然不同。林池余伸出手,按响了门铃。
“叮咚——”
片刻后,院内传来脚步声。铁门上的小窗被拉开,一张慈祥而带着惊讶的脸庞出现在后面。“小池?”管家的声音充满了意外和关切,“这么晚了,你怎么自己过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急忙打开了大门。
林池余微微欠身,礼貌地问好,声音依旧平静,“我来找外婆。”
管家侧身让他进来,看着他苍白的小脸和校服上的灰尘,眼中满是担忧,却也没有多问,只是轻声说:“老太太在客厅呢,快进去吧。”
林池余穿过打理得整洁雅致的小院,走进灯火通明的客厅。徐外婆听到脚步声,打了个哈欠:“谁呀?大晚上的来找我这老婆子?”
林池余走到客厅中央,站得笔直,像一棵倔强的小树苗。他望着外婆,清晰地喊了一声:“外婆。”
“哎呦!小池?!”徐外婆先是一愣,随即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惊喜和心疼交织的神情。她立刻快步走到林池余面前,双手扶住他瘦削的肩膀,上下仔细打量着,声音因担忧而微微发颤:“孩子,你怎么自己跑来了?是不是……是不是林敏舟那个混账又……”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眼中的愤怒和了然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池余任由外婆拉着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他没有哭诉,只是用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言简意赅地将今晚发生的事情,以及周琰的话,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徐外婆看完信,伸手轻轻抚摸着林池余的头发,动作充满了怜惜:“也好…小池,你就安心在外婆这儿住下,住上两三年,安安稳稳地把初中念完。有外婆在,再没人能让你受苦了。”她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像一道坚固的屏障。
林池余乖顺地点了点头,一直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
管家带他上楼回房间睡觉了。
夜更深了。月光如水银泻地,无声地流淌进人们不安的心里。
窗内,是久违的、令人心安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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