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纵道:“人已经都走了。”
我点点头。
郁纵看着甘容,又看了看我,身后的小二傀儡,道:“庄主若是需要,可以斩草除根。”
“那倒不必。”
我笑了笑,“你可知那是何人?”
郁纵表情漠然,小二跟着摇头晃脑,手里的汗巾往脖子后一搭,“无所谓是谁。”
在世人违背信诺那天起,世上的人便被分作了甘容与旁人,至于是哪个旁人,并无干系。
我摇摇头自顾说下去,“那个是武林盟主,孟溪。”
郁纵回过神看向我,脸上依旧没什么波动,显然孟溪在江湖上的好名声在他这里没什么用处。
不过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
毕竟他可以不与世人接触,甘容却不行。
“他前些日子去了我庄子里面要人。”
“我花费了三个多月才将那人救活,他脸上被锁了铁面,被烫哑了喉咙,被挑断了手筋,戳瞎了眼睛。”
“我把那个人留下了。”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郁纵,他脸色不正常地苍白,一双眸子却漆黑地像是染了墨,嘴唇艳红,像极了送葬扎的纸人,只有一双眼睛跟着转了过来。
“……听说甘容与孟溪相交甚好。”
“那人之前与孟溪的交情,却不是甘容与孟溪能比得上的。”
郁纵瞳孔一缩。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像个真人。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想必郁纵会好好与甘容说的。
庄乘风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北辰与甘容相认,却未必让这两人也相认。
身边的药人多也不好,尤其是仇人多的药人。
……
收拾药草的时间过得很快,我采了一株草药随意做了晚餐,开始运功。
庄乘风今晚熬了粥,就是普普通通的白米粥,闻着却很香,有那么一瞬间我想端一碗喝掉,但是想着今晚的破梦,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破梦花难栽亦难开,还是不要为了口腹之欲,导致可能的影响。
内力一圈圈地运转,体内堆积的药性加快了消耗,等我睁开眼睛,看见乌梅和乌头就站在面前的枝头上,齐齐向左歪着脑袋看我。
快到子时了。
破梦花剧毒,我便没有交庄乘风与北辰一起,郁纵想跟着我进去,被我赶到了门外。
此时月上中天,甘容躺在破梦花旁,闭着眼睛,嘴角翘起,好似一场好梦。
我捏了捏他的手臂,有些满意。
甘容一身功力散尽,但是为人意志极强,若是他答应,我就可以在他身上也试试强灌药性转化内力的法子,就像庄乘风一样,在几月之内便可以抵得上旁人数十年的苦修。
等他醒来就问问。
我这么想着,盘膝坐在地上,将白日准备的药材一瓶瓶拿出来。在一只大碗里慢慢混合。
混杂在一起的药材散发着诱人的草木青香,逐渐浓郁,却又随着加入的动作渐渐淡去。
空气中的草木味道已经闻不到了。
破梦被藏起来的花骨朵却缓缓地抬了起来。
破梦花只是花骨朵便有巴掌大小,通体黄绿,掩映在重重叶子之下,垂着头。此时却缓缓地将脑袋扬了起来,像是等到母亲哺育的雏鸟,正对着月心。
一股浓郁的香气涌了出来。
我闻着是草木味道,只是不知道别人闻着是什么,只听说古籍记载里面,它勾起人已经遗忘许久的,被遗忘的、所渴求的味道。
当人被迷惑着向前,将会被周围看似无害的枯草裹住,深深扎进皮肉,分泌毒液腐蚀身体,变作破梦的养料。
不过这气味对我倒是没有什么用处,或许等我吃下它会闻到吧。
香气越来越浓郁,甘容闻到的不知道是什么味道,许久没有动作的身体竟然动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头,面上露出极为渴求的神情,我便知道时间要到了。
于是我将最后一味药倒了了大碗中。
霎时间之前被锁住的味道迸发开来,正是子时。
破梦周围的“枯草”刹那枯萎,落地成灰。
破梦抖动着花瓣,缓缓绽开,之前的黄绿色已经全然变成了翠色,花骨朵缓缓绽开,像是少女的裙摆,起初是近乎透明的淡粉,越往内侧颜色越深,渐渐的染了紫意,一层薄雾笼在花朵上。
这朵花本身就像是一个美梦。
我端着那碗混杂的药材走向破梦,破梦的花瓣开始微微颤动,香气越发浓郁,我开始运转功力,一股草药味道从经脉缓缓蔓延出去。
吃了这么多年的草药,药性早已腌入骨髓,我本身就是一味药。
破梦花难开,今日就让我做破梦的药引。
我将手腕划破,鲜血顺着手腕淌下,一滴滴落在破梦花瓣上,花瓣重重叠叠地绽开,隐约看见内里的花蕊。
最后一滴滴下的血,砸在花瓣的最中间,花瓣的深紫近乎于妖异,染了嫣红的血,终于彻底舒展,露出里面纯白的花蕊。
一瞬间前面的香气被尽数冲散,变成了如同薄荷似的清凉,让人打了个激灵,我将那大碗中的汤倒了一半在花朵上,转瞬就被吸收干净,若不是花蕊变成了黑色,还以为出了什么幻觉。
这是一张贪婪的大嘴,汲取着养料。
时间差不多了。
我将余下的要灌进甘容的嘴里,而后采了花蕊和半数浅粉色的花瓣,里面的紫色因为剥落了浅粉,而变得神秘妖异。
花瓣颜色越深,毒性越大。
将黑色的花蕊捣碎,直接让甘容吞服,花瓣榨取了花汁,只有寥寥几滴。
我将甘容抬起,银针出手。
……
治疗的过程不加赘述,我的用针手法很是一般,也不过是疏通经脉,刺激肌肉而已,与师父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差,不过对于甘容来说是够用了。
左右真正起作用的是破梦。
从月上中天,到金乌东升,我转了转脖子,发出一连串的咔咔声音,声音不大,但是在空旷的林子间倒也引人注目。
面前的甘容像是被吵到了,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带着少年气的锋芒与锐利,又奇异地有中年的温柔与平和,他嘴角的笑意还未消散,露出几分疑惑,在梦中长达五年的时光太过真实,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尤其是这样美好的梦境。
不过梦就是梦。
甘容的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地去运转内力,但是他体内只剩下了一片虚无,那一身归一功法早已散尽了。
他霎时间地怔愣,一把抓住我的手臂,“阁下有看见郁纵吗?”
我微微皱眉,将他的手拉下,“见过。”
“他怎么样?!”
“很好,比你好很多。”
我拍拍被甘容抓过的地方,深呼一口气,却突然见甘容神情一变,莫名地竟然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孩童,眉眼染上天真稚嫩。
他张嘴,声音轻软,像是孩子。
“哥哥,你是谁啊?郁纵哥哥呢?”
……?
***
“郁纵,这是怎么回事,他中过‘垂髫’?你怎么不说?!”
郁纵怀抱着甘容,像是抱着一个小孩子,甘容一个成年人蜷缩在他的怀里,显得诡异却和谐。
郁纵第一次开了口,有些慌乱,“我不知道他中了什么毒,他之前神智确实变成过三岁的小孩子,但是之后就解毒了,怎么……”
我按按额角,看看甘容,冷声道:“你把你们之间的事情再说一遍,仔仔细细地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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