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见到石清宴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准是个短命的。
倒不是说她能掐会算,就是光看他那孱弱的身材,虚白的面容,在盛夏里还披着一身雪白狐毛大氅的装扮,也能觉得怪异了。
更何况是……他还坐在轮椅上。
她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能活长久的。
“哎,阿水,你回来了,快过来,见过石家三少爷!”阿水母亲思娘在门前连忙朝她招招手,神情间颇有些激动和小心。
石家来人了?
这可真是奇事,她家在清溪镇上可是替石家看守老宅看了有八、九年了,也不见有人来过。
如今这一来人,来得竟然还是个少爷,她可从来没见过少爷长什么样呢!
阿水歪着脑袋上前,两手上还拎着刚从稻田泥沟里捉到的泥鳅,只好就着两筐泥,低低地朝那三少爷矮了矮身子。
泥鳅在筐子突然蹦起,眼看着就要蹦到那雪白的狐毛上,阿水眼疾手快,身子往前一倾,牢牢捉住那泥鳅,泥点子愣是一点没有沾污到那雪白上面,她不由得意的笑了笑。
余光中却瞥见那人眸中闪过浓浓的厌恶,斜看了她一眼,而后,丝毫不掩饰的,拿手掩了掩鼻子。
她愣在那里,颇有些尴尬。
这少爷怎么不拿正眼瞧人呐!
忽然,头顶上传来一句好听的嗓音,阿水抬头一看,见是个穿着褐色锦衣的中年男子,正和蔼地朝她笑着:
“这小姑娘谁家的,几岁了?怪是活泼的。”
“哎呦”思娘笑道,“玉管家这话说的,真是抬举这丫头了,这是我家阿水,如今十二了,活脱脱是那树上的毛猴子,一刻也不安分。”
“十二?倒是小我家少爷两岁,这些日子我家少爷在这里养病,正是冷清,好在a他俩年纪差不多,也好结个伴。”
“呀!这真是这丫头几世修来的福气了。”思娘笑不拢嘴。
阿水心里不大乐意,一抬头,就看见那少年冷淡的眸中,充满了不屑。
哼!谁稀罕!
不得不说,这石府果真是金陵城里的富贵人家,关是带过来的东西,就满满当当运了七大车。
阿水从她娘口得知这石府三少爷突然来此,是来养身子的,说是乡下空气好,换个环境,可叫他身心舒畅些。
阿水想,这放着富贵繁华的金陵城不待,来到这穷的叮当响的清溪镇来养身子,果真是公子做派,叫人看不懂。
石府洋洋洒洒的运进了一大堆的物件,霎时间,把一向空寂的大宅院填了个满满当当,阿水趴在下人房的窗户前,看着如流水般的金石玉器往里抬,不由双眼都看呆了。
“娘,这石府得有多气派啊,这么多的宝贝往里面运!感觉比皇宫还要有钱!”
思娘一边关上窗子,一边扒拉下阿水身上的泥衣裳道:“可不是吗?要说这石府,那可是金陵城里响当当的富贾之家,若说是富可敌国也是没差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娘?”阿水拿手蘸了蘸口水捅破窗纸,一遍遍往外看,一边道。
思娘想起石家三少爷那条废腿,不由停了停,一手打开阿水在窗户上不安分的手,一边把她裤子一扒,往浴桶里一扔道:“没什么,来阿水,手给我,娘给你搓得干干净净的洗的香香的,保管啊,那三少爷见了你,心生欢喜起来。”
阿水听着云里雾里,但是见她娘亲如此开心,倒也没说什么,默默地玩水起来。
洗香香过后,思娘破天荒地给阿水穿上了平日里最舍不得拿出的一套桃红衣裳,亲自给她梳了个双螺髻,还特意配了一条桃红色的小丝带,给系在了上面。
阿水站在镜子前,别扭起来:“娘,不好看。”
“怎么不好看了?”
“不像我了,像镇上那些富人家的丫鬟。”
“哈哈哈,哎呦,瞧你这丫头说的!”
思娘入镜,不由微微一笑,道:“我家阿水打扮起来,可比那些丫鬟漂亮多了。”
阿水见娘亲夸自己,眉眼一弯。
“娘,为什么突然打扮起我来?”
思娘笑容一顿,随即有绽放出更喜悦的笑容来:“当然是,我们家的福星来了。”
*
若是知道,被打扮得这么漂亮,是为了给那“福星”——石三少爷送饭去。
阿水是打死也不能从命的。
她看着这一锅里鲜香扑鼻的野生泥鳅汤,抓了一把葱花,一想到要端到那处去,便一脸生无可恋地撒上去,盖上盖。
“娘,留一碗吧,这可是下午我刚捉的,可新鲜了。”
“送去!”
“娘……”
阿水刚要再扯皮一会,就见门外一暗。
一个满身汗味中年大汉入内,道:“真香啊。”
“哎!余二,你回来了。”思娘喜道。
“爹”阿水低头叫了一声。
余二走近阿水的身边,一面笑眯眯要从她手里拿走汤勺,一面道:“真香啊。”
“娘,我去送饭了!”
阿水一阵风似的从余二的胳肢窝下逃走。
“嘿!这丫头,这会子倒是积极起来了。”思娘连忙擦出一个位子给余二来。
余二脸色未变,依旧带着笑,道:“怎么样,这石府的人你见过了么?好相与不?有没有说要赶我们走的话?”
“没有,人家石府,那可是大户人家,知书达理的,我们替他们家看了十几年的老宅了,也算是尽心尽力,哪里有人一过来,就赶走下家的道理,再说,人家石三少爷,是来这里养病的,又不是来这里长住的,等他腿脚好利索了,不还是要搬走的?”
“哼,我可都听说了,他那腿可是废了有好些日子了,哪能好的那么快,我看,说是把他送来老宅子养着,八成是石府嫌他丢人,寻个由头,送出去罢了。”
“那不能吧”思娘愣了愣。
“怎么不能,我看啊,就是这个理,你啊,还是收起那些讨巧的心思,把阿水留在身边拘着,都那么大姑娘了,被你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满身香喷喷的去见男人,你也不臊得慌!”
“阿呸,死货!左右都是十几的孩子,哪里就你说的这么臊!”
思娘笑着拧了余二身上的一把横肉。
这边,阿水已经进入了大庭院。
却是不敢把脚伸进去。
因为她正撞见了一场争吵。
“我知道,你们把我送到这儿,就是巴不得我死!”一人声弱气短。
“三少爷,没有的事,大小姐她也是为你好……”一人苦口婆心。
“啪”!瓷器被砸烂。
“你回去……”咳嗽声起。
“告诉她,不必心急……过几日,便来给我收尸吧!”
“咳咳咳……”
“三少爷,您又咳血了!”
咦!果真是个病秧子,阿水默默后退了几步,确定这不是个送饭的好时机,脚下一步留神,踩上一根树枝,发出“啪嗒”一声。
“谁!”一声厉喝。
阿水只好硬着头皮跨进门,迎面撞上一幽黑的眼眸,那眼像是一个漆黑的漩涡一般,要活活把人吸进去,她嚇了一跳,低下头,行了礼,眼观鼻,鼻观心道:“回玉管家,是我娘让我送泥鳅汤过来的。”
“哦,是阿……阿……”
“阿水。”阿水提醒道。
“哈哈”玉管家尴尬笑道,“好孩子,放下吧,回去替我谢谢你娘的好意。”
“哎!”阿水脆生生应道,连忙走到桌子旁,将食盒里的瓷盆拿出来,一时间,香气四溢。
“真香啊,这是春水丰时,稻花田里养出来泥鳅吧。”玉管家赞叹道。
阿水一听是个内行人,不由一边拿起汤勺,边舀边笑道:“是的呢,我今天下午刚捉的呢,里面的泥鳅长得可肥了,有的都有两根手指合起来那么粗呢!”
“您尝尝。”她递来一碗过去。
玉管家笑而不语,拿眼指了指旁边那位冷脸。
“三少爷,您请尝。”阿水立马反应过来。
苍白修长的手指轻飘飘提起那只青绿花边的瓷碗,阿水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提了起来,眼看着就要送入嘴边的时候,忽然,耳边一阵噼里啪啦碎,下巴被人狠狠捏住。
“哪里来的下贱丫头,也敢凑到我的眼前!说!这里面是不是下了毒,趁机把我毒死了,你们好回去复命!”
阿水下巴被捏得生痛,听到这些话,怒不可遏,一双圆圆的眼瞪过去,她一把推开这个病秧子,怒站起来,端起大瓷盆,咕噜咕噜一整锅泥鳅全下肚。
而后,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冷冷道:“蠢货,我做的饭,你求都求不来!”
放眼望去,整个清溪镇,方圆百里,哪个不知道她陈阿水是个小神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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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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