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生

咸味、血味。无休无止的厮杀,眼前的画面飘忽变换,然后,是突然的空旷,寂静。

林若就这样慢慢醒转过来,双目空洞,麻木,只有腥臭的风不断敲打着她的皮肤,渐渐将她唤回现实。

身上的盔甲早已破碎,遍体鳞伤,此时才逐渐从麻木中生起绵延的痛感,她眨了眨眼睛,当痛觉回归,所有的记忆也跟着涌入脑海。

她看见了,尸横遍野的周围,伸手捂住眼睛放声大哭起来,因为虚弱,声音若有若无,嘶哑难听,她的恨和怨在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上显得格外微弱。

就这样哭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她心如死灰地躺在原地,等着生命彻底流逝。

直到一颗头出现在她上方。

“这里还有个活到。”那是个年轻稚气的男子,一脸惊喜地看着林若。

“付染,先别移动,我来看看。”一道好听的男声隔着段距离传来。

过了会儿,那人走近林若身侧,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脉搏,在她没有焦点的充血眼睛上方晃了晃手。

“还能救,慢慢抬上车吧。”他沉静开口。

林若想大喊“不要救我”,却已经无力发声,只能任由他们将自己小心地安置进马车。

车子一路前行,渐渐远离这片惨烈的战场。林若彻底昏了过去。

很多天后,林若猛然醒来,发现自己身在马车内,身上换了干净的衣衫,伤口也好好包扎着,她愣了愣,模模糊糊记起来自己是如何被莫名其妙的人救走的。

“宫主,已经处理妥当,可以继续前往下一站了。”有人说话。

紧接着,车帘被掀开,一张温润又清冷的俊朗面孔出现,他目光动了动:“你醒了。”

随后很自然地上了车,走到林若身侧,指尖轻轻搭上她的脉搏,林若下意识要躲,却没能挣脱开,林若运起内力,却发现体内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就这样被人捏住脉搏查看起来。

“除了内力全无,其他都在恢复。”他松开手,淡淡表述。

“你是谁?”林若靠着车壁,语气不算太友好。

“宿宫秦宿。”他平静回复。

秦宫,在矢车国声名响亮,擅长医术,尤其这位秦宿宫主,疑难杂症几乎无所不能。林若心里五味杂陈,没想到在最绝望的时候遇上最幸运的救助。

林若没说话,没报上自己的名号,自顾自闭上了眼睛,躺回小榻上。秦宿并不介意,查看了桌上的用药记录,就下了马车。

连续数日,除了例行的检查,二人从不碰面,就算是检查,也几乎不会对话。林若发现,秦宿一直很淡然,但只要她在车上一天,他就不会不管她。

就这么不知去往何处地缩在马车上,林若像一滩静止的水,往回是一碰就痛的过去,往前是绝望的愧疚,她就这样迷路了,她的心卡在一处真空中,到处都白茫茫一片,没有方向也没有归处。

有时候她在车上待腻了,会在马车停下的时候钻出来,随便观察秦宿他们做事,偶尔人手不够,她也会帮帮忙。大多都是搬搬东西,做做记录之类的,用不到武功内力,做起来能打发时间,也不用整日胡思乱想。

一来二往,和秦宿身边的付染就熟络起来,偶尔也能随便闲聊几句。秦宿依然和之前一样,既不会惊讶她的变化,也不会比之前更热络,依然一副淡淡的样子。

林若的身体大好,皮肤表面的伤口都愈合得差不多了,伤及内脏的地方,每天也由秦宿仔细照料,渐渐在恢复中。秦宿总是淡淡的,但不是没有情绪,也会笑,也会皱眉,林若也观察其他人,每到一处,她会看街上的人,怎么生活的,怎么吆喝的,吃什么喝什么,他们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她好像在找一个可以模仿学习的对象,然后填满心里的迷茫和空洞。

“基本无碍了。”又一天,秦宿照例检查完,目光落在林若身后:“你别动。”

他说着慢慢靠近,身上淡淡的药味让林若想起了晴好日子里,后院晾着刚洗净的纱帘,林若的心在不断缩短的距离里逐渐砰砰跳起来。

他的头在她右侧,呼吸暖融融铺在她脸侧。

“怎么了?” 他撤回身,看了看愣怔的她。

林若微微慌乱地坐好:“没什么,在发呆。”

他收好东西:“窗帘绳挂你发簪上了。”

林若哦了声,下意识扭头去看。

他退出马车,拉好车帘,吩咐车夫可以出发。

林若透过扑闪的窗帘偷偷观察他。

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冷漠,一笑却仿佛冰雪中绽放的花,有种清凉的暖意。

那一头柔顺长发偶尔会只在发尾松松绑了发绳,而此刻的他,将头发高高束起,露出整张精致的脸孔,甚至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

真是好看的人,林若的心跳得更快了,某种憧憬破壳而出。

可她却突然忧愁起来,将视线移回来,头靠在车壁上,脑海中是纷乱的思绪,她想起自己怎样来到这,怎样在血染满地的坑洞里被他发现带回,她不再是矢车国的女皇,只是个没了家的流亡者。

她没什么能够给他的,武功也在那一役被尽数废掉。

对自我的唾弃和厌恶让林若深感疲惫,没一会儿就朦胧睡去。

再次醒来,她已经躺在床上,身上好好地盖着被子,天已经黑尽,看来是到了客栈,这时候已然是半夜,林若坐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站在窗边,这里不是矢车国的雾城?

再次到来,这里已经不再是林若的家了,她苦笑,望着对面依然亮堂喧哗的羽楼。

这羽楼不是奇然的吗?林若突然想起来。

奇然是被她救过的女子,如果去投奔她,应该可行吧,没几个人见过林若浓妆艳抹的样子,这手虽然常年握兵器,但琴还是会弹的。

越想越兴奋,除了报仇,林若没什么重回王位的想法,这些年来,她每日都胆战心惊,处处小心,没有完全能相信的人,整日里脑子里都是算计,唯一欢快的日子大概就是和兄弟们在外御敌的日子,也是在那时候认识的奇然,往事多提只会伤感。

林若摇了摇头,饮尽杯中的水,重新躺回床上,盘算着什么时候离开。

大约明天一早,秦宿就会上路,他要带林若去芍药岛,那里是他安置如她这般,被他顺手捡到的,在这乱世里流离失所的人。

他可以不用送她的,之前的人都是按惯例,被宿宫的人带过去,而送她并不是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刚好到了他要去岛上的日子。

对他产生好感,这是没办法的事。无微不至对她好,医治她照顾她,虽然偶尔能隐约感受到他在隐藏什么,但,光是这样,已经足以唤起一个在绝望中自暴自弃的人诸多对人间的留恋。

离开,今夜就要离开,林若怕自己会更加依赖他,到那时候分开,只会更加痛苦,经历了那么多,她现在一点痛苦,都不想承受。

这样的想法渐渐坚定,林若下床,收拾好仅有的几件衣物,留了字条,就偷偷离开了客栈,走之前发现,他的房间一片漆黑,应该睡了吧,毕竟这么晚了。

她迅速下楼,离开客栈朝对面的羽楼走去。

奇然应该还认得自己吧,那时候林若是男儿打扮啊,但奇然知道自己是女人的。

思索间,林若到了楼下,门前很是热闹,聊天喝酒的人三五成群,丝竹乐曲声弥漫,她迈进门,随手拉来小厮:往他手里塞了一根簪子,让他带自己去见老板。

跟着他一路曲折,终于在一扇华丽的门前停下:“你在这等等,我进去说一声儿。”

林若点点头。

不一会儿他拉开门,退出来,站在门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若道了声谢谢,抬腿进了门。

屋里一股脂粉暖香,纱帘后面隐约坐了几个人,林若没细看,因为奇然已经扑了过来,她抱住奇然,奇然的眼泪已经沾湿了她的衣服,林若抱紧她,突然感到久违的暖意和安稳,鼻子一酸。

她在林若肩膀哭够了,抬起头,妆容已经乱糟糟,满含泪水的眼睛望着林若:“我以为你死了你知不知道,你战败的消息,几国都传遍了,我得知后,痛哭了好几天,现在你没事了我真的,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她抽噎的几声:“你…留在我这儿吧。”

林若笑了起来:“你可真是神算,我这就是来投奔你的。”

奇然笑容突然灿烂,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框不住,滚落了下来。

“你先在侧屋坐坐,我这边先把客人送走。”她指了指纱帘后面不动声色一直饮茶的三个人。

林若点点头,拾起包袱进了侧屋。

纱帘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只茶杯,杯中的水早就尽了。

“秦宫主,事情既然已经约定好,时日也不早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早些回去吧。”

那喝茶的人正是秦宿,他点点头,站起身准备告辞,他身旁的付染欲言又止地望向他,他抬眼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对奇然点了点头,抬脚向外走去。

“宫主明明听见也看见了,为何不现身问问林若,为何要偷偷离开?”

秦宿微微笑了笑:“她既有了去处,又何必。”

夜深了。

林若和奇然已经坐在床边,聊了许久过去的事情,包括她的战败,全部都没有避讳。林若很久没这样轻松地、漫无边际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了。这样的谈话让林若整个人有种刺激地眩晕感。

林若揉了揉眼睛,静静盯着对面的奇然,这些年过去,她没怎么变,只是比起过去更加勇敢独立。林若心中温暖,不自觉吐露憋在心底连自己都妄想刻意忽略的秘密:“我想我有喜欢的人了……”

奇然眼中没有诧异,反而有些喜悦:“我一直期盼你也能体会这种感情。”

林若看着她充满笑意的眼睛,突然觉得松了口气,原来这样的自己,拥有喜欢一个人的情绪,也能是值得被鼓励,被认可的呀。

心底的黑影仿佛在缓缓散去,虽然林若知道这一生都不可能和宫主相守,但喜欢他这件事 能被认可,能被温柔地看做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她已经感到非常满足。

“奇然啊,谢谢你。”林若认真地说。

奇然笑意温柔:“我知道的。”

林若明白她懂自己心意,冲她一笑:“我可不想在你这里白吃白住啊,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千万要吩咐我呀。”

奇然摸摸她的脸:“那是自然,你也不是闲得住的人。”

林若扑倒在她身上,笑嘻嘻用脸蹭着她的脸颊 。

奇然,能够再次相遇,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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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宫主
连载中风月临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