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娘名字是林见溪,而我是被她买回来的。
那年禹州大旱,田里颗粒无收。通判趴在农民身上吸血,百姓不堪其苦,偷儿卖女的不在少数。
我阿爹没把我卖了,他和娘每次出门务农都将我藏在柜子里,堵得严严实实。
然而,我还是被偷走了,像一件商品一样挂在大街上,等着别人来买。
阿爹与阿娘求人牙子将我还给他们。
人牙子却给了阿爹一脚,让他拿钱来买我。他们哭天喊地,四处求人,却只博得看戏的官宦公子与姑娘们的一笑。
阿爹冲上来要把我抢回去。
人牙子举刀伤了阿爹。阿爹的麻布衣破了,倒在地上,鲜血直流。
人牙子走到阿娘身旁,竟说要把阿娘给带回家去,让他老子爽爽。
他抓着阿娘的头发不放,直拖着阿娘在地上摩擦。
这时候,一道娇弱的声音从人群的哄笑声中传来。
“放开她!你个没良心的刽子手!”
我泪眼模糊,费了好大劲,才看出那是个约莫十岁的姑娘。她比我大不了多少,穿着也十分素雅。
人牙子笑着走到她面前,拍拍她脸道:“小丫头片子,你在这儿叫嚣些啥呢?”
姑娘立刻将钱袋子甩在了地上,说:“这个小丫头我要了,你放开她阿娘!”
那人牙子却逮着阿娘不放,露出小人的嘴脸,哄骗道:“她阿娘也是我的,你只买了小孩儿,又没买她家大人。”
姑娘气得啐了他一口。
人牙子伸手要打她。
我爬过去,对着他的小腿就咬了下去。
他一脚踢在我脸上,踹得我嘴里直冒血。
姑娘吓坏了,忙向我跑过来,却被人牙子抓住了后衣领。他嘴都咧烂了,笑得十分恶心。
人牙子放下阿娘,逮住姑娘就要打。
眼看着手就要落在姑娘脸上时,一个男人却抓住了他的手,喝道:“宰辅的女儿你都敢打!”
话毕,便把人牙子扔在了地上。还不忘补了一脚在他脸上,又举着刀鞘将那人牙子的腿给折断了。
姑娘扑向我,直抱着我,边哭边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姑娘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但我知道姑娘是个好姑娘。
就这样,姑娘将我们一家子都带了都回去。
我便成了姑娘的丫鬟。
我问姑娘那天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放下书说:“是我害你被卖了。”
我摇头:“这不是姑娘的错,这是世道的错。”
姑娘摸摸我的头,笑道:“小禾,我也活在世道里。阿爹是当朝左相,兄长也官至副都御史。
“我呢,有着宠爱与身份,又身为女子,更是为这世道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我听不太明白。但我知道我的姑娘不止是个好姑娘,还是个心系百姓顶好的姑娘。
姑娘结识徐舟晚是在景明三年的梅雨时节。
那段时间,姑娘跟着兄长来了江南一带。
恰逢烟雨漫天时节,每次同姑娘出门我都会带伞。姑娘去的地方都是些偏僻巷弄,隐在平和安乐的水乡处。
那些地方,从来没有平和与安乐。
我总是在那些角落里瞧见曾经的自己。
我同姑娘便将带来的吃食、衣衫同他们交换。有些人家实是苦极了,家徒四壁,什么也拿不出手。
姑娘便会给他们些针线,教他们缝缝补补,以此来交换。
他们这时候总是泪流满面,直道:“菩萨来了,菩萨来了。”
姑娘却只道:“帮你们的是你们自己,这些衣物也是别的同你们一样的人家亲手做的。”
但,也总有人愤恨老天不公。
不是朝姑娘扔石子,就是骂姑娘不食肉糜,虚情假意。
姑娘从不生气,只感无奈。我知道姑娘这是对当今世道的失望。
姑娘带我出门时,也会选几个小厮跟着。哪料,一次出门时,小厮被人拿麻袋从身后套了去。等我发现时,姑娘已经被群身高力壮的男人围住了。
他们自称是逃难来的流民,却要抓姑娘去讨赏。
我抱着他们的大腿,不让他们碰姑娘。姑娘也很聪明,朝着揪住自己的手臂便咬了下去。
那彪汉竟掏了把刀出来,咬牙切齿地说要把姑娘的脸划了。
姑娘拉着我撒腿就跑。然,我们拼了老命也跑不过腿长的成年男人。眼瞅着就要被逮住时,徐舟晚骑着马出现了。
她一手便将姑娘拉了上去,马向前跑了几步就又掉转头来,我只见着骏马的蹄子将那个彪汉给踢倒在地。
看得我在原地愣着。
她可真酷啊。
于是我抱着姑娘,同徐姑娘骑在那匹骏马上。
江南烟雨蒙蒙,小桥流水,石阶上却回荡着阵阵马蹄声。
她带我们来了城外的一个竹亭内。
她说她叫徐舟晚,是当今辅国大将军之女,现正离家出走。求姑娘收留她。
姑娘笑着答应了。
徐姑娘又问我叫什么。
我说我叫林禾,是我们姑娘的丫鬟。
徐姑娘弯着眼眉说:“小丫鬟真不错。”
我也觉得徐姑娘不错。
同年,姑娘及笄。
老夫人本想着不宴请宾客,只在家里把这事儿操办了。
哪料,姑娘及笄当日太子竟来了。
说是来见我们的大少爷,没想到就这么撞上了。没法,全家都只好严肃起来,没带笑地过完了整个儿及笄礼。
礼毕,大家都散了,各干各事。
徐小姐便带着姑娘去后院儿钓鱼。
她俩倒是经常比试谁钓的多。
又总叫我来数。
好笑的是,她俩也谁都不依谁。总是扯借口说这个鱼儿自己跳出桶去了河里。
说着还问我是不是真的,有没有看见。
我这时候总头疼,打诨说:“是的是的,这鱼儿也在比试呢,就等着谁跳得高,最后能鱼跃龙门。”
她俩便闭了嘴,继续钓鱼。
没想成,今日这鱼儿竟真的跃了出去。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告诉姑娘呢,太子殿下便走了过来说:“今儿,这鱼真跃龙门了。想来是托了林姑娘的福气。”
两位姑娘便同他请安。
太子殿下却直叫姑娘们别客气,都是一家人。
大少爷便笑说:“你少说混话了,你怎么和我们一家人?你同天子同姓陆,我家姓林,可高攀不起。”
陆砚修看着姑娘道:“陆地有林木,哪儿不是一家了?你说对吗,林姑娘。”
姑娘红了脸,回他:“这陆地可不止山土,也存江海的。”
徐小姐便接话:“山土有林木,江海可乘舟。这样看来,我倒是和林姑娘一家。”
陆砚修笑了。
只我和大少爷面面相觑。
大少爷问我:“小禾,你听懂没有?”
我自信道:“这是在说,殿下喜欢我们姑娘,且徐小姐也喜欢姑娘呢。”
大少爷只皱着眉,敲了我脑袋一下。
我倒是不知道我哪儿说错了。
只是后来我才知,陆有林木,也存江海。
而林与海,总是不能在同一处的。
那条从木桶里跃出的鱼儿,只落在干涸的地上,也回不到水里。
徐小姐经常离家出走,但我家姑娘也不是个能在家呆得住的。这下更是有了借口出门。
长此以往,她俩甚至盘算着在汴京城外买一座小院儿。
姑娘的心愿终于在景明四年实现了。
那座小院儿并不偏僻,处于田野间,有桑树立于小路、翠竹簇于屋后,其中常有往来种作,实为汴京繁华外的一片桃源。
然而,大人们定不会应允这事儿,女子又不好出门同商贩买卖。可是这种小事儿,根本难不倒咱们的徐小姐。
徐小姐把头发盘起来,姑娘便用一条红绳将黑发与木簪紧紧绑在一起。
鲜红的发带如徐小姐的一样,热烈又不息。
姑娘也换上了丫鬟的衣衫,同我跟在徐公子的身后。只是,无论那衣服再怎么朴素,姑娘的皎皎容颜都未曾黯淡一分。
想来,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对天生丽质的人完全不适用嘛。
我们一行三人说说笑笑走在潘楼街,刚踏进茶馆坐下,小二连茶都还没来得及上,少爷与陆砚修就坐在了姑娘们面前。
姑娘冲少爷尴尬笑了笑,轻声问:“哥,你怎么来了?”
少爷蹙着眉,沉声道:“我刚和殿下从大内出来,路过高头街,这不就瞧见你们了。
“徐姑娘这男扮女装可还真是雌雄难辨。”
这话引得徐小姐面红耳赤,也只“哈哈”笑了两声。
我又瞧着端坐的陆砚修,他嘴角噙着笑,眼里却只有咱姑娘。
我就说我听懂了那番话,少爷还偏不信。
这太子殿下不明摆着对我家姑娘有意思吗?
“小禾。”
我被少爷这一叫吓了一跳,把目光从太子殿下身上收回,却也不敢看少爷,只心虚地瞅着地面。
“说说吧,你家姑娘这是出来干什么?”
徐小姐直拉住我的手,拦着我不要说。
我也不想。
但,那可是少爷!
于是我乖乖地把所有的事儿都交代清楚了,连着把那小院儿的所在处都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少爷揪起姑娘就要回府,结果这时天要留人,外头开始下雨了。
没法,他们又只能坐了回去。
我便站在茶馆门口看雨。准确说是在看那个人牙,更精确一点儿是在看他怀里的木箱子。我敢肯定,那里面就装着姑娘小院儿的地契。
我正看得入神时,太子殿下竟走到我身旁,悄声道:“小禾,左手旁那人是卖你们地契的吧?”
我眨了眨眼,微微点头。
陆砚修便自顾自朝那人牙走过去了。
他三言两语就买到了姑娘心心念念的木盒子,笑着把它递给了我。
还道:“送你们小姐的礼物。”
我却疑惑问:“请问殿下,送的是哪位小姐?”
他回我:“自然是你最喜欢的那个。”
我懵懂地点头,问题是,我两个都喜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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