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宁坐在床边,有些尴尬望着椅子上那人,今晚本该是他的洞房花烛夜,但是此时相顾无言,只有尴尬对坐。
他终于明白了白天母亲的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
事已至此,总不能把人塞回去,裴宁扶额,招手让萧煜过来。
穿着宽大红袍的男人低着头挪到了裴宁身前,跪在床边的脚踏上,露出一段光洁的后脖颈。
裴宁一手撑着自己头,一手用手摸索萧煜领口上的花纹。
金线缝制的团圆吉祥纹,一看就知道是家里绣娘的手笔,看来母亲相当重视对方啊。
手指在对方脖颈上不断摸索,突然触碰到了什么凸出来的东西。
裴宁这才注意到他领口下若隐若现的疤痕,蜿蜒如蜈蚣攀在锁骨处。
鬼使神差地,他弯腰伸手去碰,萧煜却猛地攥住他手腕,拒绝他接下来的动作。
“你?”裴宁张了张嘴,还未说完。
窗外忽地掠过一阵穿堂风,萧煜腰间玉佩突然泛起微不可察的荧光。
“当啷”一声,床边的药碗不知何时被碰翻在脚踏上。
萧煜如梦初醒般松开手,却见裴宁雪白的中衣已被药汁染透,湿漉漉贴在清瘦腰身上。
“呀!”萧煜短促地惊叫一声。
他低着头,鸦羽似的睫毛剧烈颤抖:“奴莽撞,求相公责罚。”那声线刻意放得绵软,像是蝎子的尾,带着点勾人的劲。
裴宁却望着他领口下那道狰狞伤疤,只伸手虚虚悬在萧煜锁骨上方:"这伤……疼吗?家里可还有父母兄弟。"
萧煜闷哼一声,破碎画面在脑海中翻涌,脑海中依旧是一片迷雾:"奴当真不记得了,许是……许是逃荒时落下的旧伤。"
裴宁已经从其他人的口中知道了裴煜记忆丢失被家里卖了的事,有些心疼望着对方。
他解下腰间香囊,将白日里备好的玉佩仔细收进去,又轻轻系在萧煜腕间:“既入了我房,往后便不必称奴,以后称自己名字就好了,这块玉佩给你,正好称着你的名字。”
萧煜收好香囊,淡淡的药香弥漫在他指尖,像是药香的主人,他乖顺回答:“玉郎知道了。”
这夜裴宁睡得及其安稳,连咳嗽都少了很多,他没允许萧煜上床,他是睡在拔步床外的贵妃榻上的。
裴宁半梦半醒间,他恍惚见有人立在窗前,指尖摩挲着香囊里的玉佩,背影浸在月色里,竟似尊冰雕的神像。
次日清晨,周母带着一大堆果子补品前来看望裴宁。
裴宁此时已经梳洗完毕,正坐在桌前用膳,昨日他睡的极安稳,今天破天荒的要求下床吃饭。
萧煜有自己的屋子,裴宁还没习惯身边有其他人,便让他回自己房间呆着。
周母一进门便见幼子脸色红润病体已去的模样高兴地眼泪都出来了,当下便给了萧煜许多赏赐。
母子二人小坐片刻,周母便提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这次你生病身体大好,得去山上道观还愿,娘想着带着你房里的玉郎一起去,一是为了显示诚心,二也是让玉郎给你身子祈福,保佑你康健。”
玉郎毕竟是他的房里人,周母还是想来知会自己儿子一声。
裴宁一向是不信这个的,而且他也觉察出来萧煜不愿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便替他拒绝了。
萧煜淡淡一笑,摸着母亲的手说道:“玉郎性子腼腆不爱说话,还是留在孩儿这里算了,别出去让人笑话,更何况有母亲舐犊情深,您诚心还愿,便能抵的上千个上百个玉郎。”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周母被儿子哄得开心极了,便放弃了坚持此事,又叮嘱了几句裴宁要注意身体后便回去了。
裴宁本以为这段事会就这么过去,没想到几天他后正在卧房看书,玉郎走进来跪下对他说:“玉郎想去给相公上香祈福。”
裴宁十分诧异,他这几天正心情大好,也许是冲喜真的有用,他每日咳血越来越少,连带着苦药喝的少了,差点将自己这房男妾忘在脑后。
裴宁看着自己身前跪着的男人,与宽阔的肩背比,腰身也太细了,不像是个农家汉子,倒像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
像谁呢?倒是有点像自己。
自从洞房花烛夜后,他还是第一次仔细看这人。
原本挺直的腰背正弯下讨好跪在他身前,腰间系着一个香囊,倒是他之前给他系上那个。
裴宁搁下手上书籍,青玉镇纸在案几上叩出清响。
他披着雪狐裘懒懒倚在圈椅里,面色仍透着病气,眸光却冷冷扫过跪在青砖地上的萧煜:“祈福?”
萧煜垂首盯着地面纹路叫人看不清他脸上模样:“听闻道观有株千年银杏,取叶入药最是止咳,玉郎想为相公取来。”他声音恭顺,听不出半句虚假。
“倒是有心。”裴宁执起茶盏,白雾氤氲了眉眼,“三日后辰时启程,从库房带株雪参过去,那道主是我老友,算是我给他的礼物。”
“过来。”裴宁忽然开口。
待萧煜膝行至案前,他忽然倾身附耳对他说:“祈福共三日,那道观偏殿真武大帝像后面便是一道暗门,第二天没人看守,从那里走,一路可离开京城。”
萧煜猛然抬头,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若是要逃跑还是劝你早做打算,我裴家三代在朝经营,捉一个逃奴还是不怎么费力气的。”
“玉郎不知相公是何意。”
“知不知的有什么打紧的,重要的是有没有了这份心思。”
裴宁懒懒倦回椅子上,又打量着地上的人,男人垂着头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似乎是有点被吓到了。
罢了。
他想了想,自己刚才有点过了。
毕竟是个乡野长大的,没怎么见过世面,又失了记忆。
“我乏了,三天后你跟着母亲走,我让有福跟着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若是受了委屈就回来告诉我,莫要丢了脸面。”
萧煜正欲磕头谢恩,忽然又听见裴宁说话:“抬头。”
他胆战心惊抬起了自己的脸,不懂裴宁又要干什么。
裴宁在那张端庄秀丽的脸上流连忘返,又在那颗眼角的小痣下定格半分。
是张招蜂引蝶的脸,裴宁虽不好男风,但多少也能判断出这是一张受欢迎的脸,自己房里人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三天,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无端生出了写醋意。
裴宁指尖轻叩青玉镇纸,忽觉喉间腥甜翻涌。
他借着拢紧雪狐裘的动作掩住咳意:“去库房里取个帏帽戴上,母亲祈福一般都是女眷,你不大方便,这三天都戴着,不许摘。”
萧煜是在辰时走的,走的时候裴宁听见动静,看见了一尊观音似的雪白身影上了马车走了。
这几天他的咳嗽又严重了,每晚都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海里闹腾的除了父母家人,似乎就是玉郎了。
这几天他心情不大好,连带着多年好友吴子锋来探望自己都不大有兴趣。
吴子锋今年二十三岁,在国子监领了个闲职,恰逢休沐便拎着补品过来探望裴宁。
“你坐。”裴宁依在床边冷冷看着自己这位幼年时便熟悉了的好友。
裴宁一身雪白的狐裘披在身上,更显得他病弱了。
“本以为裴少爷人逢喜事精神爽,怎么还是一副病秧子样子,我之前的传闻都听错了。”
“不是传闻,确有其事。”
“那让我见见佳人可好。”吴子锋打趣道。
“那倒是不巧了,前两天母亲上山还愿,那佳人也跟着去了。”
“真是没想到,都打趣你开不了荤,没想到你倒是最先特立独行的,不说了,最近朝里出事了.......”
国子监虽不是朝中要地,但是一旦有了风吹草动还是多少能够打听一点的,吴子锋知晓自己这位好友关心四方外事,有心给他讲讲最近京城中锦衣卫都出动的事。
正说着,门外传来车马声,随后有丫鬟进来报道:“少爷,有福和玉郎回来了。”
吴子锋脸上瞬间转惊为喜:“我说什么来着,你这位佳人我今天非见了面不可。”
说罢,拿起扇子啪的一声甩开,站起来朝门口张望。
只见一雪白身影,浑身上下被斗笠遮的严严实实的,露不出一丝肌肤,规规矩矩走到房中间给裴宁磕头请安。
身后跟着有福,手中捧着一罐子银杏叶。
裴宁依旧依在床边,神色有些冷,眼神却一直黏在玉郎身上:“祈福这几日可有发生什么。”
玉郎跪在地上,声音里有些疲惫:“一起都安好,为相公祈福,玉郎不敢有异心。”
几日不见,玉郎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粗哑,身形似乎也有些笨拙,裴宁很想现在就脱了他这身雪白斗笠看看身上是不是多了几处伤,那一定是背着自己偷偷逃跑留下来的。
可惜现在身边多了个电灯泡,让裴宁不得不让玉郎先回去,晚些时刻再检查。
任凭吴子锋如何张望也没有看见萧煜一丝一毫面容,让他大失所望。
“承安你家这小郎君还真是神秘,大白天一身斗笠围得严严实实的,干什么要?”
“我让的,长得不堪入目,得遮丑。”裴宁轻咳几声,从床边桌子上摸了一个苹果扔给吴子锋。
“还张望什么?刚才你说到哪了,继续讲。”
吴子锋嘿嘿一笑扶正自己被打歪的帽子,坐到座位上接着说道:“这几天朝中不大太平,锦衣卫和东厂都出动了,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听说连太子和四皇子都牵连其中。”
裴宁眼神微动,并没有说话。
吴子锋继续讲道:“这几天朝中氛围诡异,我爹说他连句话都不敢说呢,公事难办,我们国子监都连累了,你不晓得那些特使.......”
吴子锋一直到了傍晚才走,他拒绝了裴宁的留饭邀约,踏上马车回头对裴宁拜手告别:“承安,快回去吧,下次再来看你。”
一直等到彻底看不见人影,裴宁才裹紧身上的狐裘回屋。
他忽感喉咙腥甜,像是又要咳血,有福捧着药碗从一众丫鬟小厮的包围下挤了进来道:“少爷,该喝药了。”
裴宁强压下不适,看着几日不见的有福说道:“不用了,先用膳,把玉郎叫进来,我要他作陪。”
有福答应一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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