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来得突兀、去得也匆忙的天地异象,如同在阮映雪心湖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久久不散。尽管事后她反复探查,确认那威压并非直接冲着小院而来,也未有神识锁定此处的迹象,但那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感,却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她——平静的日子,或许真的不多了。
安安似乎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接连几日都格外黏人,夜里时常被噩梦惊醒,蜷在阮映雪怀里,小声呓语着“云彩宝宝吵架凶凶”、“怕”。阮映雪心疼不已,除了更加耐心地安抚,便是将那些压箱底的保命之物,一一翻检出来,置于触手可及之处。
那几块珍藏已久、流光溢彩的仙玉,此刻摸在手里,再无半分不舍,只觉沉甸甸的,是她与安安能否在可能的危机中存续下去的关键筹码。还有一枚她飞升时便带在身上的、不知具体用途的龟甲,据说是某位陨落古仙的遗物,上面刻满了模糊的太古神纹,散发着沧桑古朴的气息。以往只当是个念想,如今却盼着它能有点护主的效用。甚至那本伴随她多年的散仙笔记,也被她翻来覆去地研读,试图从中再找出些能用于隐匿、防御或逃命的偏门术法。
“崽啊,”她一边用特制的药水小心擦拭着那枚龟甲,一边对着正在努力用木勺舀粥喝的安安叹气,“咱们这清贫之家,如今也算是‘财帛’动人心了,虽然动的可能不是人心,是……神心。”
安安抬起沾着米粒的小脸,紫眸眨了眨,咽下嘴里的粥,非常认真地建议:“娘亲,我们把……财帛……藏起来!埋到……地里!像小松鼠……藏坚果!”
阮映雪被儿子这充满童真的“藏宝”计划逗得莞尔,心下却是一动。埋起来自然不现实,但加强小院的防护,却是刻不容缓了。先前那个“低配版隐匿防护阵”在之前的异象中摇摇欲坠,显然已不足以应对可能到来的真正风险。
她决定,动用一块下品仙玉,结合那散仙笔记中记载的一种名为“芥子藏形”的古老阵法残篇,对院落进行加固。这阵法据说练到高深处,能纳须弥于芥子,将一方天地彻底隐藏。她自然没那本事,但借助仙玉之力,勉强模拟出一丝“藏形”之意,混淆更高级别的神识探查,或许可行。
说干就干。趁着安安午睡,阮映雪取出那块灵气最为温和的下品仙玉,又翻出之前购置的朱砂与一些品质尚可的玉石碎料。她依照残篇所述,以自身精血混合朱砂,在小院四周、屋舍内外,重新绘制下更加繁复玄奥的符文。每一笔落下,都需耗费不小的仙力和心神。当最后一道符文与埋于槐树根部的仙玉产生共鸣,一道微不可查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无声荡开,将整个小院笼罩其中时,阮映雪几乎虚脱倒地。
她喘息着感知了一下,阵法已成,小院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加“普通”,仿佛与周遭的山河草木彻底融为一体,若非刻意以强大神识一寸寸扫描,极难发现此处的异常。
“希望能多瞒些时日吧……”她擦去额角的汗,望着熟睡中儿子恬静的侧脸,心中默默祈祷。
或许是因为新阵法的庇护,也或许是那日的异象真的只是巧合,接下来的日子,并未再出现什么风吹草动。青石镇依旧宁静,月牙河潺潺流淌,仿佛那场令人心悸的风雨从未发生过。
安安也渐渐从惊吓中恢复,重新变回了那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十万个为什么”。只是,经历了“社交失败”和“天地异象”双重打击的小家伙,似乎有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
他不再总是盯着王婶家的方向,反而对自身和娘亲的存在,产生了更多哲学层面的思考。
这日,阮映雪在院中晾晒洗净的衣物,安安就跟在她脚边,像个小尾巴。
“娘亲,”他扯了扯阮映雪的裙摆,仰着小脸问,“为什么……安安是安安?娘亲是娘亲?”
阮映雪将一件小褂子搭在竹竿上,闻言失笑:“因为生下来就是啊。”
“那……为什么……生下来就是?”安安执着地追问,紫眸里是纯粹的困惑,“为什么……不是……铁蛋?为什么……不是……大黄?”
阮映雪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这问题,触及到了存在与身份的本质。她该如何向一个两岁不到的孩子解释个体唯一性?难道要跟他讨论灵魂烙印和血脉传承?
她想了想,蹲下身,指着地上两只正在搬家的蚂蚁:“安安看,这两只蚂蚁,长得像不像?”
安安认真看了看,点头:“像。”
“但它们是一样的吗?”
安安摇头:“不一样。一只……大点点,一只……小点点。”
“对啦,”阮映雪摸摸他的头,“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看起来像的人、动物、花草,但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安安是独一无二的安安,娘亲是独一无二的娘亲,铁蛋是独一无二的铁蛋。这是……世界的规则。”
安安似懂非懂,小眉头蹙着,像是在努力理解“独一无二”和“世界的规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又看了看阮映雪,忽然伸出小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又点了点自己的,然后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般的笑容:“安安……和娘亲……不一样!娘亲鼻子……软软的,安安鼻子……也软软的,但是……是安安的鼻子!”
阮映雪被他这可爱的举动和逻辑逗笑,心里却是一松。能理解到“不同个体拥有相同属性但分属不同主体”,这认知水平已经远超同龄凡童了。
“对,安安真聪明!”她毫不吝啬地夸奖。
然而,神裔的思考从不局限于单一问题。解决了“身份认知危机”,安安很快又陷入了新的“成长烦恼”。
起因是阮映雪给他换上一件新做的、有些偏小的里衣时,随口感慨了一句:“哎呀,我们安安又长大了,衣服都快穿不下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晚上临睡前,安安抱着熊猫抱枕,坐在床上,看着阮映雪给他准备明天要穿的新衣服,突然就情绪低落了。
“娘亲,”他声音闷闷的,“安安……不想长大。”
阮映雪正在铺床,闻言一愣,坐到他身边:“为什么呀?长大很好啊,可以长得高高的,力气大大的,还能保护娘亲。”
安安却用力摇头,小脸皱成了一团:“不要!长大了……衣服……就穿不下了!娘亲做的……好看衣服……就不能穿了!” 他说着,竟带上了哭腔,紫眸里水光潋滟,仿佛失去了什么绝世珍宝。
阮映雪这才明白,小家伙是舍不得这些她亲手缝制的小衣裳。她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柔软,将儿子搂进怀里:“傻安安,衣服穿不下了,娘亲可以给你做新的呀,做更大、更漂亮的!”
“真的吗?”安安抬起泪眼。
“当然!”阮映雪保证,“娘亲会给安安做很多很多新衣服,直到安安长得比这棵槐树还高!”
安安破涕为笑,伸出小手指:“拉钩钩!”
“拉钩钩!”
解决了“衣服危机”,阮映雪以为能消停一会儿了。谁知,躺下后,安安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靠过来,小手搂住她的脖子,又抛出了一个重量级问题:
“娘亲,安安长大了……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抱着安安睡吗?”
阮映雪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原来小家伙担心的不止是衣服,更是怕长大了会失去母亲的亲密和宠爱。
她收紧手臂,将怀里温热的小身体搂得更紧,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温柔而坚定:“会。不管安安长到多大,哪怕是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比山还高的大英雄,只要安安需要,娘亲都会抱着你。”
“比山还高?”安安的声音里带着向往和一丝怀疑,“那……娘亲……抱得动吗?”
阮映雪被逗笑了,轻轻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抱不动也得抱!谁让你是我儿子呢!”
安安似乎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在她怀里蹭了蹭,发出了满足的、如同小兽般的咕噜声,很快便沉沉睡去。
听着儿子均匀的呼吸声,阮映雪却有些睡不着了。安安这些关于成长、关于自我、关于亲情的思考,让她欣慰于他的聪慧与敏感,却也隐隐有些担忧。他成长得太快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智。照这个速度下去,她还能将他安然无恙地藏在这凡间小镇多久?
她不由得又想起那日的天地异象,想起那位高踞九重、神通广大的上神。
若他真的找来了,看到安安这般聪慧早熟,拥有如此纯净强大的神裔血脉,他会怎么做?是会因血脉而欣喜,将他带回仙界悉心培养?还是会因她这卑微仙官的“亵神”与“私逃”而震怒,迁怒于安安?
她不敢深想。
无论如何,她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不仅要准备应对危机的手段,更要……做好与安安分离的心理准备。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心。她将怀里的儿子搂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将他永远留在身边。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小院在新的阵法守护下,静谧安宁。
阮映雪却知道,这安宁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她能做的,便是在风暴真正来临之前,竭尽全力,护佑怀中这稚子,多享一刻这凡尘的温暖与平静。
成长或许意味着分离,但至少在此时此地,他们依然拥有彼此。
这就够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