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醉卧沙场君莫笑

江问月走过去,那两位小卒抬起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点迷茫,但没有敌意。

“哎,你也是刚来的吧?”其中一位瘦削的青年挤出一丝腼腆的笑,“明天上前线吗?”

江问月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军装,盔甲有些松垮,缝隙里还嵌着几道干涸的血痕。

大概是从哪具尸体上扒下来的。

她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句:“看命吧。”

青年听她这语气,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也是,这地方,活着算命大,回家算命好。”

旁边的壮汉干笑一声,拍了拍瘦青年的肩膀:“别乱说话。”然后他对着江问月道:“兄弟从哪来?”

江问月被这一声“兄弟”叫得心头微震,心说在他们俩眼里,自己不会成了一个长满络腮胡的大叔吧?

她答道:“很远,远到现在后悔想回去却找不到路。”

这里的兵卒大概都是这想法,董茂没有细问。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我叫董茂,家在徽州南水村。这位是我哥们儿,王大牛。我们俩是同乡,从小玩泥巴一起长大的。”

江问月:“江南是鱼米之乡,你们为何跑来当兵?”

董茂叹了口气:“没办法啊,咱那边干旱两年了,田里种不出粮,家里揭不开锅。东家跑路,西家倒闭,活不下去了。后来听说跟着江尚当兵有饭吃,我们就来了。”

王大牛笑着补了一句:“反正饿着也是饿死,还不如拼一拼,说不定起义成功了,咱们能混个一官半职呢。”

这两人,一个像鸡蛋壳,风一吹就碎,一个像牛皮鼓,敲一下才知道里头装的全是空气。

江问月刚想说点什么来糊弄,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号角声。

董茂猛地一抖,眼神瞬间变得惊恐:“那是献王陛下的号角?”

“别再说陛下了,咱们现在是叛军,应该说殷狗哈哈哈!”王大牛大笑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随后,那号角声又响了,这次仿佛近在耳边。

王大牛的笑容僵住了,他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怎么这么近,不会打过来了吧?”

话音刚落,江问月便看见地平线上涌起一片黑压压的身影。

王大牛赶紧站起身,猛拍了一下董茂的肩膀,声音粗哑,“先保命再说!”

董茂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我、我要做什么,我害怕……”

“怕个屁!”王大牛瞪了他一眼,伸手揪住他的领子往前一推,“跟着我冲,你命硬着呢!”

只见泥土像大海一样翻滚着,无数的士兵随着波浪滚进了军营,破土而出。

江问月一巴掌把面前的土人拍瘪,心想你们俩长大了也得玩泥巴。

接着,她看到董茂戳开一个泥巴士兵,泥浆飞溅在他脸上。他惊叫道:“娘啊!全是血!”

王大牛一刀砍下泥巴士兵的头,回头大笑:“血?你家杀猪场的血池都能淹死人,你还怕这个?”

“你少拿猪说事!”董茂怒瞪着他,好像是真回忆起以前杀猪的风范了,抬矛精准戳飞另一个扑过来的敌人,“我家的猪早没了!”

王大牛的刀锋一顿,打趣道:“哟,小时候你拿着杀猪刀,可是村里最威风的爷,连村长家的狗都得绕着你走。”

“那时候不一样……”董茂嘀咕了一声,不吭声了。

王大牛砍翻另一个泥巴士兵,忽然问:“哎,你知道我小时候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吗?”

董茂:“废话,因为你小时候瘦得跟狗尾巴草一样,只有我提着杀猪刀帮你出头!”

王大牛摇摇头,笑意渐渐淡了些:“不全是。我那时候盯上的,其实是你家的猪。”

“什么意思?”

王大牛的眼神低垂下来:“你还记得吗?有一年,你家猪圈失火。你爹说是你放的,揍了你三天。”

董茂猛然停下动作,瞪大了眼睛:“当然记得!我爹到死都在说我这辈子都不配养猪……”

王大牛一刀砍掉泥巴士兵的半个身子,声音低哑:“是我放的。”

董茂的脑子轰了一下,指着他半天才吼出来:“你疯了!”

“我不小心的。”王大牛苦笑一声,挥刀挡住一记斧劈,“我娘那时候病得下不了床,家里连一碗粥都熬不出来。我爹出去赊药,空手回来了,我实在没办法,就翻过墙,从你家偷了一头猪。”

“然后手里举着的油灯不小心倒了,点燃了猪粪。我怕被抓包,所以直接溜了。后来我爹在你家门口留了一壶西凤酒。”

董茂抖着手里的矛,几乎气得发抖:“后来我家只能借钱去买种猪!”

“我知道,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偷,”王大牛轻轻叹了口气,砍刀落下时带着点力竭的沉重,“但那只猪救了我娘。我们连皮带骨煮了一锅汤,她多活了半年,熬过了一个年。”

董茂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早就过去了。”他突然低声道。

他小的时候,家里杀猪杀得风生水起,猪圈里头满满当当的,全村人都来买肉。可官府说打仗要粮,要把猪都拉走。董家的老爷为了护住最后一头猪,把命给丢了。后来,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四处求人借钱。

挨家挨户地求人,挨家挨户地被撵,最后连村里家的鸡瞧见了都来啄他。

渐渐地,他的锐气没了,成了村里最怂的。

后来他跟在王大牛身后,捡他的剩饭吃,竟然没饿死。

“那些穷的富的,鸡圈猪圈的,全是过去了。到最后,还不是啥都没剩下。”董茂说。

他恨透战争了,可现在自己也参与了进来。

王大牛闻言,哈哈大笑,那笑声在江问月听来却有些难听:“怂啥?我从小跟你混,杀猪这活儿咱学得熟练!现在谁能拦得住我们?”他说着一扬手里的大刀,又朝一人剁了下去。

“别怕,跟着我冲就行!咱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回家的吗?”王大牛露出那几颗发黄的牙齿,显得异常自信。

但下一秒,他的笑容僵住了。

一柄长刀从侧面袭来,迅猛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得刺耳。王大牛身体一震,瞪大了眼睛,长刀的冷光从他背后透了出来,染上了一片暗红。

“王大牛!”

“别,别傻愣着……”王大牛声音虚弱,却用尽全身力气把手中的刀掷了出去,将一名泥巴士兵的头颅削掉大半。他摇摇晃晃地站着,胸前的鲜血汩汩流下,嘴唇微微颤动。

“替我回家……”

他的声音轻得像风,愿望却又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的身体慢慢地倒下,眼中的光渐渐消散。

王大牛的腰间挂着一壶酒,磨得发亮的木塞依旧紧紧地封住壶口。董茂的目光落在那酒壶上,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

他突然想起了刚到军营时的那个晚上。

他们围坐在军营的火堆旁,王大牛从怀里摸出这壶酒,得意地晃了晃:“看见没?这可是我从家里偷出来的,等咱打完,喝个痛快!”

董茂眼睛一亮:“这是西凤酒!你之前不是说你爹要存着给它等你娶媳妇吗,被他知道了还不得打断你腿?”

“打就打吧!”王大牛笑得像个做成大事的英雄,声音洪亮得连火堆旁的几个人都转头看他。

“他老头子啊,八成早算好了。”

“算什么?”董茂问。

“算日子。”王大牛低头看着火光,声音压低了许多,“他老头一天只喝一两,喝得精细着呢。他这壶酒啊,肯定是想着我们俩分着喝完,就该回家了。”

董茂忍不住伸出手:“我还没见过西凤酒呢,快让我也闻闻!”

王大牛大方地把酒壶递过去:“随便闻。可是喝,不行,这壶得留到回家的时候再开。”

那晚,火光跳跃,笑声混杂在营地的喧闹中,董茂记不清王大牛还说了什么,只记得那壶酒的香气。

江问月看着董茂,他突然像疯了一样,完全不顾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盯着他脖子的人。他粗暴地拔开酒壶的塞子,酒香瞬间弥漫开来,浓烈得好像点燃了整片空气。他盯着壶口,眼神亮得像火光在跳动。

西凤酒是“国酒”,只有大官人能喝得起。董茂从小听人说,听着听着,就把因果搞反了,总以为喝上了这酒,自己就是大官人了。

大官人一句话出口,就能让一群人替王大牛去死。

他仰起头,准备把整壶酒尽数灌入口中。

就在这时,一团黑色东西猛然从远处飞来。

“嘭!”酒壶应声而碎,酒液飞溅。

那是一颗人头。

江问月的手僵在半空中。她刚才非常及时地去拦了那颗头颅,可它却直直地穿过了江问月的掌心,稳稳落在董茂手中。

酒壶破了,血腥味与酒精的香味混在一起,弥漫在战场上,江问月觉得这味道十分恶心。

董茂像是没看见那颗头似的,跪在地上,抓起一把被酒浸透的泥土,塞进嘴里。

他觉得自己活着了这么多年,没有哪一壶酒能比得上这一口,一口就让人醉了,再也不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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