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追她时,差点从屋顶上掉下来,是她接住了我。”二小姐越说越伤心:“我非但没感谢人家,还误以为是登徒子想要轻薄于我。我这样对阿兄的心上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桑桑。”
沉默片刻,桑瑱低声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我不想说话,并非是因为责怪你。”
他的声音疲惫而嘶哑,似是一夜间苍老了许多。
“真的?”
少女闻言,立刻停止了哭泣:“阿兄不怪我就好,那阿兄好好休息,我隔几个时辰过来给她上药换衣。”
“不用,我自己来。”
“啊?这……这样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出去。”桑瑱再次下了追客令。
“你中了血骨葬花毒,这两日便由我来照顾吧!”二小姐十分着急:“我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你信我!”
“嘘!别吵。”桑瑱赶紧阻止她继续闹下去:“一起照顾。”
奇怪……
绿舟情报上说,桑家这对双生子感情极为要好,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桑桑对桑瑱表现得十分亲昵,桑瑱对比起来却显得有些疏离。
且在小木屋那两个月,桑瑱曾多次提及自己的父母,却从未说过还有一个妹妹,以他重视家人的性格,应当不会是忘记了。
所以,他是刻意不愿意提?
这是何故?
莫非是因为桑家家主之位?
明明他也很出色,为何桑家家主之位不是传给身为长子,而是传给了二小姐?
还有他的脸是怎么回事?
为何在家中还要戴着维帽?
思绪纷乱中,我再一次陷入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嘹亮的鸡鸣声响起,我悠悠转醒。
已是第二日早上了吗?
从昨晚到现在,桑家兄妹应该是一直守在我身边的,耳畔传来断断续续的哈欠声。
“再上一次药,你就回屋休息。”桑瑱低声嘱咐。
“好。”二小姐又打了个哈欠,似是困极了,“应该差不多了,血止住了,接下来只要静养即可。阿兄我们弄完去吃饭吧,我现在又困又饿……”
“嗯。”
有冰凉的触感从伤口处传来,兄妹俩配合默契,很快便帮我重新上了一遍药。
房门被轻轻合上,两人渐渐走远。
感觉到四下无人,我试着动了动身体,无功散的药效果然已经消退了大半。
又伸手摸了摸脸颊,指尖触碰到的是光滑的肌肤。
面具不知何时已被人摘下,眼皮上也敷上了带有药膏的纱布,隐隐还能闻到一股药草味。
果然不是错觉。
这下,再也没什么可以抵赖的了。
苦笑过后,心中更添了几分疑惑。
面具是被桑瑱摘下的吗?
常年不以真面貌示人的灵医妙手,是不是也带过这种特殊的面具,所以才知如何取下?
难道果真如传闻一样,他以前真的毁过容?
而且,扬城本地人和绿舟提供的情报都说他不经常出门,那么有没有可能,他不出门的日子,实则是以“连清”的身份出现在别处?
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以我们两个月的相处来看,他待人真诚无私,品行端良不似作伪,那到底是何人要花重金给他下追杀令?
正想着,有人推门而入,冷风从门缝漏进,带来一股食物香气。
来人是个女子,却并不是桑桑——两人的脚步声略有不同。
无法再继续装睡,因为这香味实在太诱人,一晚又是蹲人、又是躲避暗器、又是挨打,肚中早已饥肠辘辘。
我动了动手指,佯装要醒,那人立马发现,上前一步,道:“姑娘醒了?”
“你是?”我缓缓开口,明知故问。
“奴婢沁水,是少爷与小姐特意安排来照顾您的。”她声音柔和:“您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早点已经备好了,奴婢来服侍您洗漱吧。”
“嗯。”我淡淡应了一声,心中却在思考接下来的打算。
今日肯定是要离开桑家的,但走之前需要补充体力,趁着桑瑱、桑桑不在,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在丫鬟的搀扶下,我被带去了净房洗漱。
饭桌上,摆着两屉小笼包与一碗闻着很香的面条。
“这是早上现做的牛肉小笼包和鸡汤面。”侍女体贴地介绍道:“姑娘您现在看不见,奴婢来喂您吧。”
话音刚落,唇部多了一个柔软香热的小笼包。
食物的香味香飘四溢,肚子在这样的刺激下,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我:“……”
“谢谢,我自己来。”我向来不习惯与人过分亲密,别开脸拒绝了这份好意。
“好吧。”她将竹筷塞到我手心,提醒道:“姑娘小心烫。”
在她的提示下,我成功夹起了一个热乎乎的小笼包。
正欲一口咬下吞入肚中,倏地,油腻的液体顺着我的手指淌下,指尖、大腿一阵滚烫。
“姑娘!”
沁水尖声叫道:“没被烫到吧?奴婢该死!奴婢不该端来这个。”
说罢她慌慌张张地帮我擦拭着衣服上的汤汁。
“嘶~”
伤口被蹭到,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挥开了她的手。
“没事。”我尽量稳住心神,“你先出去,我不习惯有人在身边伺候。”
“这……二小姐知道了会怪罪奴婢的。”她有些犹豫。
“出去,有事我会叫你。”我语气转冷,不再多言。
“是。”小丫头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我解开缠在眼睛上的纱布,努力睁大眼,眼前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多年习武,就算眼盲我也可以依靠听觉正常行动,甚至与人一战,但日常生活总归不太方便。
就像方才,如果我能看见,汤汁就不会洒出来。
这样不行,得尽快治好眼睛。
手中纱布传来一股药味,被明瞳散毒瞎的眼珠也没先前那般疼了,显然桑瑱已经帮我处理过了。
他下的毒,他或许有办法可解,但留在此处,我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昨夜之事他虽表现得愧疚后悔,但我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能够接受我这个身份。
况且到现在为止,他还并不知晓我就是黑衣罗刹。
事已至此,或许两人之间最好的结局,便是从此再无瓜葛。
扬城的绿舟分部距离桑家大约十里路,最近的蓝星当铺距离此处大约两三里路,两地恰好在一条直线上。
当下我可以先去蓝星当铺打探桑家的消息,然后速回绿舟治疗休养。
思及此,我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口袋,这才想起,现在穿的衣服是桑桑的。
那我的衣服呢?
我衣服里的银票和腰牌去哪儿呢?
尤其是那块刻着“绿舟冷月”,代表着我身份的镀金腰牌去哪儿了?
我僵在原地,一时间胸口好似多了一块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桑瑱一定看到腰牌了。
他知道了我是绿舟杀手,也知道冷月就是黑衣罗刹了吧?
我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命运似乎总爱与我开这种玩笑,每当我以为还有一丝希望时,它总会毫不留情地将我打入深渊。
这样也好……
美丽的花朵不应该开在满是谎言的土地上,甜蜜的果实也不可能结在欺骗孕育的森林里。
宅心仁厚的医师,与残忍冷酷的杀手本就不应该产生交集。
如果硬要扯上关系,那也应该是医师替天行道,将我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女人除去,这才是话本子里大快人心的结局。
想到这,我突然释怀了。
绿舟杀手冷月,是我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身份。
从十一年前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我今生只能活在黑暗中,再难以回头。
与其因此纠结害怕得不到别人的爱,不如勇敢地面对真实的自己——我本就站在这些名门正派的对立面。
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
无功散的药效已消散大半,我可以离开了。
我摸索着起身,将桌上那碗一口未动的鸡汤面和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全部倒进了窗外的竹林。
既然知晓我就是黑衣罗刹,那桑家给的食物和药,我便不能再信半分。
不敢,也不想用性命去赌所谓的真心。
我唤来沁水,平静地请求:“吃完了,麻烦帮我把先前穿的衣服拿来。”
衣服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的腰牌和银票,否则身无分文的瞎子在外寸步难行。
“奴婢不知道您先前的衣服在哪里。”沁水吞吞吐吐:“小姐吩咐奴婢要时刻守在你身边,不能离开屋外一步。”
时刻守在身边,不能离开一步?
桑家难道是派她来监视我的?
我冷笑一声:“我又不会跑。”
沁水不说话了。
我摸索着走到床边,放软声调:“衣服里有我娘生前留给我的东西,不放在身边不放心,本就是我的东西,你家小姐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丫鬟犹豫:“这……”
“我会对二小姐说你把我照顾得很好。或者你实在为难,找个人帮我拿回来也行。”我尽量让她安心。
“是。”她似是松了口气,服侍我躺下后,继续在门外站岗。
不多时,门外忽然传来急躁的脚步声。
有人推门而入,疾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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