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册不动声色按下了满肚子客气话的腹稿,端出了个讨喜的笑来:“外祖见笑,是孙儿失礼了。”
玉承弼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这会还不能抽身,就朝自家二儿子吩咐:“阿珩,快带你两个贤侄先进屋休息,也带他们去拜见拜见你祖母。”
玉珩应下。
雪后初霁的晨光斜斜淌在院中,玉珩不是多话之人,三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穿过垂花门,步入了玉府内院。内院廊庑曲折,两侧抄手游廊皆用青石铺就,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露出底下石板的花纹。庭中数株老梅正值盛放,虬枝缀玉,冷香暗渡。
许册目光掠过廊下一排垂手侍立的丫鬟,衣着光鲜、仪态恭谨。转而又被远处飞檐下悬着的铜铃吸引住,铃舌上还记着一道明黄流苏,寒风簌簌,那铃铛却寂然不动。
转过嵌着琉璃花窗的粉墙,喧哗的人声再如暖浪一般扑面而来。正厅诺大的庭院中,已然有不少旁枝亲眷正在叙话,看到是玉珩亲自引客,纷纷侧目。
进京之后,许册人来疯的毛病已经很久没犯,庭中不少人低声交耳,他一时没忍住牙痒,悄声对身侧的楚天朗道:“这阵仗,我爹在地方十多年加起来见过的亲戚都不及这一半。”
楚天朗不应声,许册不知所以地与他对上视线。
玉珩在前方步履从容,领口微微拂动,对院里众人温言道:“诸位长辈安好。”他声量不高,满院私语为之一静。
院中几位年长的族老投来审视与打量,其中一位身着赭色福闻锦袍,抚须开口:“仲璁安好。大年下还叫你照应客人,着实辛苦你了。”老者目光和煦,说话间自然将视线投向了玉珩身后两位,“这两位小公子瞧着面生,不知是?”
玉珩顺势侧身,为众人介绍道:“三叔公,这位是潭州知州许诺明之子,许册,”他言及此处语气略顿,等到许册依礼躬身,方继续道,“去岁蒙圣上特恩,亲批入了太学,年前圣上亲临太学考校诸位学子策论,对他很是嘉许。”
紧接着玉珩又转向楚天朗,语气不疾不徐:“这位是淞州人氏,师从扶南观空空道长座下,楚天朗,去岁也蒙圣上恩典,为小皇子侍读。”
这位三叔公脸上适时泛起笑意,对许册道:“原是亲家的孩子,陇泛许氏的子孙,当年也是清贵门第,老夫早年与许公在京中有过数面之缘,现下看来怪不得眉眼间有几分故人的风采。”
许册心中一阵茫然,面上倒还是四平八稳的。
他祖籍陇泛是不错,只是他爹这支旁系要称清贵,得往里数七八圈,再往上数七八代,到他祖父那一代许家已经是落寞了,这位玉家三叔公居然还能有印象。
玉家三叔公又问:“孩子,你师父可是姓莫?”
这话是向着楚天朗的,许册听见他答:“是。”
“这样啊,这孩子,真是......”
许册抬头,正巧瞧见这位玉府三叔公眼里一瞬间的怔愣,像口寂静了百年的古井突然被月光照见了底,他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只是眨眼间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三叔公再开口:“仲璁可是还有什么事要忙?”
玉珩点头:“那诸位长辈自便,仲璁还需领他们去拜会祖母。”
三叔公便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开,转身之际,院内又热闹起来,许册直觉,那道投注在楚天朗身上的目光,远比落在他身上的压得更深,只是周遭梅香依旧,楚天朗的侧颜照映在雪光之中,平静无波。
“那两个孩子,虽然出生低了些,周身气质却是出挑。”估摸着三人走远了,另一位坐在三叔公下首的长者絮絮开口。
底下有人附和:“那许家小子言谈应对不卑不亢,眉宇间藏着股灵透劲儿;他身侧的那位也是沉静,举手投足自有清气。”
碳盆里的银霜碳烧得正旺,噼啪一声轻响。
方才开口的长者摩挲着手里的暖炉,闻言略作停顿,复又开口:“承弼当年也算是慧眼识珠,许了那许诺明做四姑爷。只是时也命也,良平,永宁人才往来如织,王谢堂前,乌衣巷口,今后如何谁能说准。”
玉良平漫不经心将视线收回,手中玉胆停转,他自然听出了这人话语中含着的讽意。
老匹夫,自家儿孙不争气,看着这主家嫡子不成气候,没想到两个庶子还是璞玉良材,现下玉家还承认当年的玉许之媒,两个小辈各有其才,刺挠他心了。玉良平不屑轻哼,接过下人递给他的暖炉,遥遥一指,众人便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去。
“诸君可见檐下新梅?今岁这梅啊,不说与往昔不同,也得了暖冬之气,承朝露之恩,凌寒独放,清艳压枝。”话毕又直直看向那人,“沈珂,焉知今日雪中客,非是他日朝上卿?”
许册和楚天朗没看见正院里烈火烹油,这厢瑞萱堂里的欢笑声由远及近。
堂前候着的丫鬟穿着素净的比甲,举止轻缓,见到玉珩无声地福了一福,方要开口,屋内玉老夫人话语先至:“可是珩儿来了?快快进来。”
玉珩便直接带着许册和楚天朗进了瑞萱堂,先行上前行礼,温声道:“祖母,孙儿将许侄儿带到了。”
玉老夫人坐在铺了绒毯的矮塌上,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将他们二人仔细看了一回,面上慈祥:“好,好,都是知礼的好孩子,快坐下来暖和暖和,一会儿便要开席了。”
瑞萱堂内四世同堂,老夫人听着这几年才接回来的曾孙女和她弟弟叙旧,心下感慨万千。她又问了两个小辈几句家常,一时静好。
只是这边屋内正说着话,外头隐约传来一阵低压的骚动,脚步急促,来人是她孙媳妇与手下的管事妈妈。
玉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敛了敛,声量不高:“梦茹,何事如此慌张?”
沈梦茹上前福了礼,余光瞧见屋内的林令时和许楚二人,面上还算镇静:“祖母,正厅院里闹了点乱子,席面怕是得晚点。”
玉老夫人手中的茶盏轻轻一顿,温声问道:“什么乱子,详细说来。”
沈梦茹凝滞一瞬,猝然想通,今日的宴席是玉夫人和她一齐操办的,邀请的是玉家众多亲戚旁系,拢共就是一个院子,马上众人都会知晓,如今将事情尽快解决才是上策,她脑中着急上火,倒是做了多余的事,只能苦笑道:“祖母,是我母家一个小侄儿,方才还在园里同孩子玩耍,眨眼的功夫就不见踪影了,下人们找了一圈还不曾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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