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山门(二)

李云遥伸长脖子,扒着高他一个头的师姐肩膀翘首以盼,眼珠瞪出老远,师姐冷嗖嗖转头,幽幽盯着他。

李云遥讪笑松手,微生然冷哼一声,他被这寒气冻得离远了点,再望向大门的时候已经沉稳多了。

他着急想赶快配合完师父这一出花里胡哨的草台戏——不知真人特意提前回来,就为了和三人打个招呼说师弟师妹要来了,打起精神气,拿出青山派的气派,可怜他作为三师兄,要临时张罗拜师礼,只想着快办完这磨磨叽叽的烦文缛礼,拉着他三天两头不见的师父请教请教能让人长翅膀变成鸟人的丹水怎么练。

他没想多久,被想到了的不知真人慢悠悠领着身后一双少年——一个目不斜视提衣抬脚上来,一个四处张望眼里闪光有点雀跃地跳上来。

身为大师兄,舍无常手中的佛珠停下,走下那两级小台阶,先行弯腰出声道:“师父奔走多日辛苦。”

他身后那俩互相看不顺眼的因为排行老三比排行老二先走一步,使得微生然又瞪了眼李云遥,这猴不屑耸肩,后退一步,十分大度不和她计较。

微生然头抬得尤其高,眼太高看不见脚,狠狠就给踩到李云遥的脚背轻飘飘下去了,李云猴呲牙咧嘴,愤恨盯着她施施然离去。

妫溯从慈木良背后探出脑袋,老毛病又犯,瞳仁把那三人映入进去。

为首的人一头长卷毛,黑发黑瞳,脸却像异国人的面孔般,眉眼深邃,颌线如刀削,额心偏左一点差点伤眼的地方有一道竖下的红痕。妫溯一皱眉,这人一身纯白僧衣手上戴着佛珠,无疑是个佛修。

她现在不怎么喜欢佛,于是目光澄澈落到此处第二个女人身上,那应该是她的二师姐。

师姐瞥了慈木良身后那俩玩意,囫囵吞枣记了个大概的脸,然后粗暴下了大印象,一个正常人,一个现在正常,但以后说不准被李狗洞带坏。或者两个全部被带坏。

她也许是被这想象恐惧住了,冷梆梆朝没啥威严的师父数落:“师父,你闲的?出门一趟又捡了两个什么玩意回来。”

李狗洞不是玩意,这两个不知道,先观察观察,暂且是个玩意。

妫溯一听这话,目光锁定她瞧。

这师姐白发红瞳,留在耳侧和眉骨处的刘海鬓长整整齐齐一刀切,长发利落束着马尾,连发尾都是一刀切,着一身鲜丽灼眼的红袍,冷艳高傲,一股子唯我独尊气质。

妫溯见她长得还可以,勉为其难原谅她的王八言论。

慈木良无奈道:“这是你的师弟师妹,不是什么玩意。”

微生然哦了一声,道:“人。”

慈木良放弃和这根深蒂固的倔驴交流,转而和蔼可亲地问向李云遥:“拜师礼准备得怎么样?”

忍脚痛忍得无声哀嚎的李云遥:“……”

他哈哈一笑:“呃,大概准备好了。”

这不靠谱的玩虫刨狗洞一把好手,在正事上向来信奉死到临头再鲤鱼打挺死命努力,因为他修逍遥道——当然,一个屁大点的孩子压根不知道什么叫逍遥,只知道活得开心乐得爽快,名句“逍遥不就是随心所欲”便心安理得到处破坏。

微生然最恨他事到临头才努力,烂泥扶不上墙的窝火劲,闻言一脸果然如此,极为刻薄地抓住他的尾巴嘲讽道:“大概?我看是根本没准备!”

三师兄一身灰不溜秋的青袍站得端正,半扎松散的头发跟着脑袋垂下来,人模狗样的狗扎头发都不怎么样,乱七八糟也不知道怎么扎住的,毛茸茸翘起数根毛,活像只垂头丧气的狗:“我忘记了不行吗。”

微生然立马跳出来刺一句:“下次我忘叫你吃饭行吗?”

“大师兄不会同意,”李云遥对上她立马抬头,一扫垂头丧气,几乎嚣张道,“哼哼,微生然,你和我一样都得听大师兄的,还来威胁我。”

妫溯瞠目结舌,心道这门派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师父以前都是饿了趁热喝吗?

舍无常阿弥陀佛了一句,那两只互掐的玩意分开八百里远,堪称大师兄左右护法。

大师兄好脾气又十分抱歉,面容显然是习惯了才养成的苦相,干巴巴扯出一句:“师弟师妹见笑了——师父,现在进去吧?”

慈木良松了口气,放下抚须的手,眉开眼笑招呼着身后的两人:“来来来,随为师进来。”

他精心准备这场拜师礼,想的就是让这两个徒弟感受一场家的关怀,没成想差点让李云遥这不成器的毁掉,不过也摇摇欲坠了。

舍无常看得出师父良苦用心,传音给左右护法千万老实,莫坏大事。

左右护法一个冷嗯,一个吊儿郎当嗯。

青山派不讲太多虚礼,只讲一个排行顺序,毕竟门派老二常和门派老三因此打起来,所以不得不先安排观如是拜师,再是妫溯。

拜师礼被提前赶回来的慈木良删删改改,这些个烦文缛人着实不入不知真人的眼,他那一二三弟子都是捡回来的,直接叫师父就拜成了,那有什么屁礼,但为了追求点门派气仪,慈木良苦苦挣扎,最终只留了敬茶礼,其它一概删除。

但都已经简化成这样,李云遥依旧懒得煮一炉热水,再倒成两杯茶,顺手添些冷水不至于到时候烫到师父的厚嘴唇。他当时浑不在意喂着自己白胖胖蠕动的虫,对师父的话丝滑地窜出耳边,只敷衍地哦嗯啊,就算应答了。

至于当时看热闹就盼着他不好的微生然更加不会好心提醒,提醒了也是添油加醋一番误导他;大师兄则念经念得不亦乐乎,反正不是他操持拜师礼,也有心磨炼一番李云遥,故而两耳不闻窗外事,闲神气定地敲木鱼。

直到观如是定定站立,平静松驰,一众盯着他的人尴尬一笑。

观如是:“茶呢?”

三人干笑:“没有。”

他们现在才想起来没茶。

他颇会擒贼先擒王,目光视线平淡轻轻移向慈木良身上,没什么情绪开口:“师父,我敬什么?”

师父叹气叹得真老了十岁,拿起桌上的壶,倒出一杯茶递给他,观如是上去接,然后又退回来躬身鞠礼,再毫不出错地端给他:“师父在上,弟子观如是,今日诚心拜入师门,愿随师父修行大道,请师父饮茶。”

慈木良端过来全部喝下,又叹了口气:“唉,怎么我收徒还要自己倒茶。”

舍无常咳了两声,大声道:“师徒同心,共守传承,礼成!”

这回李云遥学聪明了,动作麻利地把那壶水偷偷加热,壶嘴倒出云雾缭绕,热水入杯,笑嘻嘻端起送给妫溯,想觉这回不会有大问题了吧,随即乐颠颠站回自己的位置。

妫溯端着这一杯给慈木良的时候,师父松弛垂老的眼皮慢悠悠一动,惯常爱笑,这茶盏刻着小符纹,他把茶端起来毫无防备,装样子抿了一口,当即倒吸一口凉皮!

师父:“这谁倒的那么烫的茶!”

李云遥又垂头丧气地站出来,举手:“我。”

师父怒而小怨:“你是想烫死师父我吗?”

李云遥更加垂头丧气了:“可你上次也是这样倒的啊。”

慈木良气得头晕,感觉自己快中风了:“上次是我兑了一半凉水!”

李云遥委屈巴巴:“哦。”

他又无奈道:“这让我咋喝。”

李云遥眨眼看他。

这会说什么也没用了,慈木良颓废地抚了抚灰白的胡须,耷拉着眼皮,气极而对最小的徒弟和颜悦色,最终还是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一场荒唐的拜师敬茶过后,李云遥为了弥补过错,自告奋勇要带师弟师妹去看准备的院子,慈木良虽然心抽抽,但心里并没多大担忧,之前他就已经看好了院子,李云遥将功补过再合适不过。倘若只是领路也能出事,他就该考虑要不要认条狗当三徒弟好了。

李云遥打了个喷嚏,靠谱地把高他一个头的师弟和与他差不多高的师妹成功领到窝,才没能让狗代替他这猴。

三人一前两后走在幽径绿道上。

李云遥大言特说,滔滔不绝介绍热爱的宗门:“我们青山派没啥烦礼,当然也没有底蕴,我当初被拐进来的时候纯看在师父给了我口饭吃的恩情,这才勉为其难纡尊降贵呆在这小门派。”

妫溯听得耳朵疼,她最不喜欢有人在她面前吹牛皮,但这会儿初入门派,还是闭嘴地好,于是她也纡尊降贵地点了点尊头。

观如是像是出神刚回来,道:“什么?”

李云遥绝不重复第二遍,很有原则且无视他,继续扯一通乱七八糟的:“虽然没什么底蕴门规,但是这山罩有师父的本命神通——净阵作为护界大阵,呃,不过我没见它有什么用,只会酸嘎吱地响上一阵,跟铁傀儡保养一样需要定期看一眼,你们只要注意别移到阵石了,那东西五颜六色就摆在四方角,蛮大的,你们看一眼就知道了。我的房间里养有蛊虫和几只禽鸟,你们别乱来我这,我不喜欢别人进房间,毕竟我的虫和鸟都很娇贵,你们要是一不小心,比如左脚先进门,它们不顺心立马就小病一场,掏我的钱兜!”

说到这,李云遥牙疼肉疼那那不是劲,妫溯不出声,观如是注视他也不知道想什么,李云遥想到不得劲的地方,于是有气无力道:“反正没事别找我,除非我找你们。”

身后妫溯忽然开口:“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找你?”

观如是也几乎同时,内容大差不差,只是相对温和:“我不会随便打扰别人。”

李云遥咬牙切齿道:“哦,最好永远别找。”

妫溯眨眼,拜师第一天,她好像得罪了三师兄,以后不会被穿小鞋吧?

小观师兄适时解释:“小师妹原是位城主小姐,现在家道中落,脾气还是有点小孩子气,师兄莫要计较。”

妫溯配合他的话作出乖巧无害掺杂一丝天真懵懂的笑,仿佛真的只是童言之失。

李云遥瞬间哑口无言,只好干巴巴道:“原来是这样,早说。”

默了一会儿。

“二师姐的房若是问问题,那就去,平常不要随便去,她做事不喜欢打扰,问问题除外,”李云遥绞尽脑汁搜刮客观词句形容微生然,但他毕竟狗嘴吐不出象牙,半天只得句,“反正问问题没事,但她脾气臭,喜欢先贬再教,从不夸人。”

妫溯点点头,认真记下。

四师兄没兴趣多听,一心二用,垂眼听着,神游太虚,时不时嗯了两句当回应。

“至于大师兄嘛,你们只需要记住,吃饭一定要赶回来,因为都是大师兄掌勺,要是辜负,念经伺候,其它的都不是大事,大师兄从来不会在意。”李云遥意味深长道,引起妫溯一点兴趣。

妫溯:“大师兄是什么样的人?”

李云遥停下,原地思索半天,想出来一句。

“吃得苦中苦的那种真佛陀,没别的意思,就是形容他命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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