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观的人,怪不得你认识我和徐师姐!”路秋早登时又从周南絮背后探头探脑,惊奇地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卫昭见状不由失笑:“两位师姐都是同辈之中最拔尖的一批了,便不是三清观的人,又岂有不识?”话虽说得娓娓动听,语气却并不显得谄媚奉承,真率坦诚的眼神更叫这话着人信服,使人听了浑身舒爽。
起码路秋早已经美滋滋地乐在其中。不过也只是片刻,很快她突然反应过来,狐疑地盯住周南絮:“周师姐,之前虽说是我先同你打的招呼,不过你看样子好像的确不认识我。”
崔晚折听她嘴巴叭叭叭了一路,早就不耐烦了,此刻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歪酸她的机会:“你是什么大能仙人吗?怎么谁都要认识你?”
话音刚落,“晚折!”“路秋早!”一前一后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周南絮不由一怔,下意识同走在最边角的徐霜吟对视了一眼,不知为何,二人心中竟同时生出一股同病相怜之感。
路秋早鼻间发出一声轻哼,没有和崔晚折发生口角。她蹦蹦跳跳走着,时不时转过身,背对着前方倒着走,一双手也负在身后。眼睛滴溜溜转着,不知想到什么好玩的,嘴角又扯出一抹大大的笑容。
徐霜吟再次警告地瞅了他一眼,怕她又要作妖。路秋早只置若罔闻,俏皮地凑近周南絮:“是连徐师姐也不认识,还是唯独不识得我呢?”
周南絮一个咯噔,她虽说总被同门拿来与崔珏相提并论,可她自以为她还是要更通些人情世故的。
比如眼下,她就知道如果不想对方心生隔阂,这时候不管认不认识都要给予肯定的答复。但问题是如果只认识徐霜吟,却不认得路秋早,似乎也有些伤人。毕竟周南絮对这个活泼的小姑娘还是挺有好感的。
管事的老伯笑呵呵听他们交谈,也不吱声。这会兴许是看她为难,竟然好心解围,尽管说出来的话让在场的一众,包括周南絮在内都吃了一惊:“周姑娘先前久在藏玉阁中,常年闭门不出,不知世事亦是常理。真要分说一二的话,恐怕同辈之中,唯有崔公子能得姑娘耳闻。”
崔晚折闻言不动声色皱了下眉头,很快调整好神态:“老伯竟认得周姐姐?”
管事的随意挥挥手:“我一个管杂活的老头子怎么会认识周姑娘?这是我们公子吩咐的,说今年府上的客人之中有位藏玉阁的周姑娘,要好生照料,绝不可怠慢。”
正说着呢,几人已经走到了休憩的屋舍处,管事的几个人并那位老伯行了礼,便先行告退了。
同行的六人都不挑,况且房舍离得不远,环境也相差无几。于是都随意择了一间屋子住进去了。
崔晚折理所当然要了周南絮隔壁那间,只是凑巧屋外栽着绿植,郁郁葱葱的一片,虽说沁凉清幽,偏生他又体弱,受不得湿气,周南絮便把自己那间阳光充足的换给了他。
她开窗通风时,入目间皆是绿意盎然,不由感慨真真是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两人倒是都心满意足。
安顿好了行礼,路秋早已经像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地飞过来。甜脆的嗓音和这秀美风光可谓相谐至极。
“周师姐,待会儿咱们一起去外面逛逛吧?这园子里呆着怪没趣儿的!”
周南絮一口回绝了,她对于东洲提不起什么兴趣。比起闲逛,她更想继续修炼,顺带磨合磨合那把木剑,如此明日的第一节课总不至于太难堪。
路秋早立马瘪着嘴,拖长了调子,央求了周南絮半天。周南絮耐不住这一通死缠难打,倒底是如了她的愿。
天色渐暗,东洲的夜晚却越发明亮。街上车水马龙,人群摩肩接踵。青楼楚馆人声鼎沸,远远飘来一阵浓艳的脂粉香气,更为这个夜晚添了几重迷醉。
月色清朗,皎洁得像水中的倒影。酒楼门口的小二正连连给来来往往的客人躬身行礼,机灵之中略带一丝讨好的笑容,却不叫人厌烦,反有种市侩狡黠的喜庆。
各色灯笼高高挂在屋檐的尖尖角,最为瞩目的必是橙红的,炽烈如火,看久了甚至有些刺眼。
周南絮霎时间如置身于灯火的海洋,她恍惚中以为自己是一条小小的船,在一片燃烧的火海中随着人群翻卷游荡。人群蜂拥而至时,她一时也忘了躲避,任由他们将她冲到遥远的对岸。
直到突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使了力气将她拽至屋檐下。
“周道友也会出来看灯会?”周南絮回过神来,眼前的不是江雪烛是谁。他上下打量着:“不太像啊,怕是谁缠着你出门的吧!那个人呢?就这么丢下你一个人跑了,还是走散了?”
周南絮不作声,一个用劲儿将衣袖从他手中扯出。其后慢条斯理地抹平着袖口的褶子,无奈道:“是路师妹。人太多,一个不留神我便与她走散了。”
周南絮屏气凝神扫过一波又一拨人,几发下来,仍然不见路秋早,不免有些烦躁。
驻足凝思片刻,她决定直接回去,总归这里多是普通人,路秋早一个修士,出不了什么差错。她这性子,见一出忘一出的,没准在哪儿好玩好看的给绊住了,不然早早飞了来。
江雪烛伸手去拦她:“既走到这儿了,何苦又回去?你运气好碰上我,我们一同作伴不好?”
未及周南絮答复,兀地,背后一阵耳熟的嬉笑声,一只胳膊已经熟稔地搭上江雪烛的肩膀。
“江师兄真让我好找,原来在此地夜会佳人。”来人年岁尚轻,和身后几位同行之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法袍,一张娃娃脸挤眉弄眼。
周南絮见他们几分眼熟,衣服又绣着怀微宫的莲花式样,这才记起原来他们就是飞舟上同江雪烛谈笑风生的一伙人。
怀微宫一众虽未曾分在同一氏族中,不过几家挨得近,也不打紧。
这不,袁师道一落地就四处打听东洲的新鲜事,听说今儿个晚上有灯会,他又最喜热闹,哪里还坐得住?可不是火急火燎地拉扯上一大伙人,忙忙就赶过来了。
街上人多眼杂的,一个不留神这队伍就被冲散得不成形,本来乌泱泱的一群人就剩了他们几个。
前一脚他正千叮咛万嘱咐地要人跟紧了,别最后就剩了他一个在逛,那多扫兴!谁知后一脚江雪烛就被什么人勾着似的,游神一样扯着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避到了角落里。
袁师道仔细一瞅,瞎!还是个姑娘!这热闹那哪儿能错过?于是不顾师兄弟的劝阻,直愣愣冲上去了。众人怕他坏了人好事,无奈又多少有些八卦地跟过去。
刚刚没看得清面貌,这会子袁师道映着纸灯笼晕黄的光,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飞舟上王又安搭讪过的姑娘。
虽说王又安此人惯会装模作样,什么谦谦君子不过是表面功夫,不过总不至于如此轻浮浪荡。他这样老谋深算的人,能有意接近什么人,恐怕冲着那人底细不一般去的。
是以,那会袁师道还同师兄弟几人兴致勃勃猜测过这姑娘出自哪个门派,只是当时江雪烛尚不吭声,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转眼的功夫,两人竟已凑到一起,似乎还挺熟悉。
袁师道顿时有些不是滋味,面色复杂地望向江雪烛。
江雪烛自然感应到了这灼热的视线,他表面不动声色,探问道:“袁师弟怎么这副神情?”
袁师道暗道既然他主动问了,自己委实也按捺不住,于是再不掩饰,恨铁不成钢地指责道:“枉我视你为光明磊落之辈,江师兄,你实在叫我失望!”
旁观者不由一头雾水。
此刻江雪烛已经快速盘算了十来种借口,正当他故作平静,将将要开口时,袁师道及时截住了他的话头,痛心疾首道:“须知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见这位姑娘一路上另有男修相伴,显然二人好事将近。江师兄怎可趁人之危,毁人姻缘?”
本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江雪烛也忍不住僵住了脸,话已至此,他岂有不知袁师道这一根筋的傻子是想岔了去。于是微微点头,出奇温和地笑了:“多谢袁师弟的提醒,待我今夜回去,一定好生感谢季师兄教导有方。”
这位季师兄正是怀微宫大师兄季煊。与那些个伪君子截然相反,季煊绝对算得上克己复礼的真君子,对底下师妹师弟们教导也颇为严格。
袁师道立时哑了火,只消看江雪烛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明白自己误会了。想到季煊,他顿感头皮发麻,不由轻咳两声,义正辞严:“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何必要劳烦季师兄操心。”
周南絮冷眼旁观他们你来我往,最后甚至误会扯到了她头上,不由紧锁眉头,言简意赅:“我与晚折只是姐弟。”说完转身便要走,结果冷不丁同人撞了个正着。
原是王又安眼疾手快地扶稳了她的胳膊,言笑晏晏:“周师妹当心。”
周南絮对上了他一双潋滟含情目,飞快抽出胳膊,颔首:“多谢。”随即就绕过了他,正欲先行一步。突然,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满含惊讶:“我想起来哪里见过这位道友了!”
“太虚剑宗的幻境之中,昔年我与道友曾有一面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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