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轮回碑

踩着最后倒落的一块桥梁碎片冲出藤蔓重围,江凛在地上滚了一圈卸力,灰头土脸地起身时,这场千难万险的旅途才宣告结束。

他一身尘土,满头碎石,白净的脸上黑黑白白好几道汗痕,衣服上也有不少形似被利器割开的破口,属实狼狈。

不过以前比这更狼狈的时候都有,所以江凛并不在意,拍掉灰尘又擦了擦汗,便开始观察四周环境。

廊桥已经塌了,虽然原因不明,但回程的路肯定得重新找,这不必说。

除石桥与深渊之外,周遭并没有什么出乎江凛意料的存在,依旧广而空,只是相比来时,这里的土壤沙化程度较轻,边边角角的地方冒出了星点绿意,地上也有小型动物活动的痕迹。

看上去不像生灵禁区中心,倒像沙漠边缘地带。

如果空气中血与火的味道不那么浓郁的话。

按照周芷苪所说,过了廊桥就能看到废墟,可江凛左看右看,往前又走了好几百米,依旧没见着废墟的影,连带那块立在废墟中央的石碑的不见下落,一些不明植物的草籽倒是沾了满裤腿。

他也不好走远,担心碰上什么意外,找不到回来的路。

转来转去毫无收获,他索性在深渊旁边找了一处避光的地坐下,把裤腿上的草籽一颗一颗拈起来,收集到掌心。

这些草籽乍一看很像,细看却有大有小,形状各异,颜色也略有不同。

大的如沙滩上细沙子,小的与灰尘也差不多,干瘪瘪的,江凛拿指腹一揉,咔嚓全碎成渣沫,接触到的位置染上了蓝紫色,还有一股怪味儿。

他留了个心眼,收起半数草籽,准备带回去让李云儿检测一下属于哪种植被。之后又把附近的植物薅回来些,一一检查,意料之中的没发现有种子之类的东西。

江凛弯腰坐着,目光扫过地面,着重观察自己的脚印。片刻后,他抽出匕首起身,选择最近的一个脚印挖开土壤。

这里的沙土表面松软,越往下越湿润,像是正好盖在地下河上方,水汽充沛,也难怪能养出一些野草灌木。

江凛朝深处挖掘了半米左右,刨出的泥土已经湿得能滴水,中间也夹杂着不少和粘在他腿上的草籽相似的颗粒物。

江凛接着挖开另外几个脚印,把它们相邻的土地也刨了一遍,全部翻出了同样的东西。

他抓起一把掺有草籽的土塞进随身携带的小工具包,拍拍手起身,环顾四周。

这么大范围的播种,可不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就是不知道哪家园丁盐吃多了闲得坐不住,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鬼地方搞绿化工程。

当然,这件事或许有另一个可能。

经过三十年的自然风化与可能存在的人为影响,原本应该在这个地方的废墟消失了,轮回碑也被转移亦或推平,有人为了掩人耳目,就在这儿广撒网式扔了一批种子,试图种出点绿意来,转移找到这处的人的注意力。

生灵禁区长出植物这种石破天惊的大新闻,怎么也比一座资料没多少,还都被尘封得死死的废墟吸人眼球。

“可惜没找到轮回碑。”江凛说道,“好在不是全无发现。”

说着,他打起精神,转过身准备再看一看深渊,找找其他离开的路,可映入眼帘的一幕却令他陷入沉默。

他看到深渊之上,一座新的廊桥立在半空,两边的雕花围栏缠满了枯死的藤蔓,上面还有一串脚印。

仿佛他刚才经历的跑酷只是一场梦,他循着那串脚印的路径梦游到了对岸,方才苏醒。

又或者,那串脚印,其实是另一个无形之人的……“梦游”。

江凛的后颈隐隐发凉。

以他的感知力,按理说不该没听见廊桥复原的动静,除非这个世界是全息网游,GM像贴图一样把它悄无声息地贴了回去。

另外,那串脚步也不可能是其他人的,先不说鞋的尺码、鞋底辙痕都与他今天穿的鞋一致,若是他对环境的感知已经下降到发现不了跟踪自己的人,那他的精神稳定度肯定变成了负数,而他也不会被困在这里,早已莽出深渊,杀穿禁区,让整座广赤城血流成河。

“所以,幻境?”

江凛忽然没头没尾地自问了一句,手上匕首一转,划开了左手掌心。

皮肉外绽,鲜血顿时汩汩流出,染红掌纹与指腹。

江凛凝神运气,赤金色火焰从伤口中喷涌而出,烘烤着血液,将其蒸干成一片贴紧皮肤的薄痂,顺便把伤口烧得焦黑,血止住了。

“果然是幻境。”

尖锐的痛感刺激着大脑神经,江凛却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地说:“你很了解我,知道我的能力运转方式,但还不够了解我。”

御火之力开启状态下的他,伤口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类熔岩金属的液体。

四周安静得诡异,不仅无人应答,连风声也静止下来。

江凛突然笑了一下:“你以为不开口,我就破不了你的幻境?”

一阵风从地下卷起,贴着他的双脚如环绕上升的气流,温柔又暧昧地扫过他鬓角的碎发,吹拂他的睫毛。

江凛几乎可以肯定这阵风是幻境制造者故意弄出来/骚/扰他的,表情不变,只抬手做了个掸灰的动作,慢悠悠地说:“尽整些没有用的……”

话音未落,与他缓慢的语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迅疾的速度,他转身面向深渊,脚跟用力踏地,如离弦之箭般飞蹿冲出,只花了一秒时间便扑进深渊,拥抱那片一成不变的黑暗。

身体急速坠落的失重感冲击着江凛的大脑神经,全是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试图控制他做出自救举动,却被他压下。

他在极端的寂静与幽暗里不断下沉,下沉,仿佛跌入深海,提前面对死亡。

时间在掠耳的静默里失去意义,生死、善恶、记忆、认知,都如同触热的油画颜料,渐渐的被消融。

过了多久?

下落的过程中,江凛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问题,他甚至有闲心在空中换了个姿势,好保证自己落地时可以碎的足够均匀。

他清空了思绪,放任清醒的思维陷入空白,就像这世间已经没有他在乎的人,他只剩最后一件事要做——那就是跌入深渊的最底层。

当这个念头彻底覆盖正常的思考轨迹,江凛眼前陡然出现漫荡如潮的白光。

他的后背好像从高空重重拍进水里,还是漂着浮冰的冰川水,刺骨的寒意沿着那片肌肤蔓延至全身,恨不得冻结他的每一滴血液,让他就此化为一具标本,沉入水底,成为这片水域的珍藏。

下一秒,脚踏实地的触感与心神凌乱的恍惚同时冲进他的大脑,他眨眨眼,仿佛灵魂回体,醒转过来。

江凛回到了刚进酒吧的时候,仍旧站在吧台前方,只是看不见热情拥吻的男男女女们,空气中浮动着悦耳的钢琴曲,酒保的位置站着他仅有一面之缘的“熟人”。

没有花里胡哨的动作,茶红很快调好了一杯橙色系的鸡尾酒,放上几颗冰块后,被他推到了江凛面前。

江凛没理会他,环顾周遭一圈后,得出结论:“这里不是我的目的地。”

“当然不是,我又不知道你想去哪儿。也许,也是一间酒吧?”

茶红侧坐在高脚椅上,长腿随意斜放,搭在桌面的手随音乐起伏弹动,一举一动都十足优雅。

江凛好像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隔着一杯鸡尾酒认认真真打量他,不再是陌生而礼貌的点到为止,带着一点刨根究底的凌厉,似乎要以眼神刨开他的伪装。

茶红蓄着一头长发,像用水研开的浓墨,黑亮光泽,杂以几缕挑染的红,漂亮得充满侵略性。

他很符合世人对所谓艺术家的刻板印象,举止优雅,皮肤苍白,带一点病弱的厌世感,目光却深邃又犀利。

江凛注意到他的眼尾也勾着两抹红色,却并非化妆品晕染,而是天然生成。它们并不具备某些文章里描写的魅惑,像两把延伸到暗处的刀,锋芒蕴在眼底,随时等着主人拿它们划开旁人的心灵,揪出那些见不得人的盘算。

“情深意长地看了这么久,我好看吗?”

茶红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化,故意凑近了问。

他身上残留着油墨稀释后的味道,有点刺鼻,不好闻,但很特别。

“不要误会,本人天生一双含情目,近视加散光,看垃圾桶和电瓶车都深情款款。”江凛没有后退,照着当下的姿势与距离,从上往下地看着他,从容且自信,“你是挺好看的,不过我更好看。”

茶红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酝酿了半分钟,就憋着自恋这么一句。

但回过神来后,他笑得更欢了,颇为赞同地点头:“你说得对,论皮相论骨相,还有这份潇洒不羁的气质,我都不如你。”

江凛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他的赞美,挠挠鬓角:“行了,言归正传吧。你是什么时候对我下的幻术?”

“从你走进这条街道,就已经在我的幻境里了。”

茶红很满意江凛的应对,心情一好,不仅有问必答,还附赠后续解释。

“我的幻术可以根据落入幻境者的所思所想自行发展,并随着他们思考的深入而填充细节,最大程度避免被他们发现。当然,一般人就算察觉自己身处幻境,也无法脱身。”

江凛回忆自己在幻境里的想法,从周芷苪的形象性格到过廊桥时对桥梁倒塌与枯死藤蔓一闪而过的担忧,再到潜意识里对废墟是否仍然存在的怀疑和之后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不得不承认这个幻境有点东西。

一旦跌入其中,整个幻境的发展都会随着自己看似合理的思考方向发展,思考得越深入,就被困得越紧,普通人碰上了,恐怕唯有死亡才能脱身。

“你的幻境很精妙,不过也有破绽。”江凛端起那杯鸡尾酒,漂亮的橙色随即映入他黑白分明的眼眸,而他看酒的眼神,深情得好像在看自己的爱人,“以思维蒙蔽为主导的幻境,只需要同样坚定地相信某个事物是出口,就一定可以从中脱身。”

“是啊,显而易见的破绽。”

茶红托着下巴,看江凛的目光一如江凛看酒——真实到虚幻的深情。

“可三十年了,只有你一个人,从我的幻境里或者走出来。你说,我们算不算知己?”

可能是被他的逻辑震撼到,江凛沉默半晌,决定转移话题,于是指了指他眼角的红色:“刚才忘了问,你,你弟弟,还有你的外甥,究竟是什么……”

在“东西”和“玩意儿”上犹豫几秒,他果断选择了更为礼貌的那方:“……动物?”

初中新修版生物课本开篇第一句就是人类是一种动物,这么问没毛病。

茶红被问住了,低头思索良久,憋出五个字:“怪物预备役?”

江凛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就又补上一句:“像你一样。”

“啧。”江凛皱眉,冲他摇摇头,“你好好说话,为什么骂自己和家人?”

“……”

茶红一肚子/骚/话胎死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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