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雪又下大了许多。
沈宁禾这么多年来也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雪，更别提这里本是四季如春的江南。
她醒来时，君亭晚和知许都守在她身边。
屋里放的炭盆烧的正旺，见沈宁禾起身，知许急忙过来给她披上斗篷。
“公主呢？”
知许道：“一夜未合眼，雪才下大就出去给百姓们送棉被衣裳去了。”
“我去帮她。”沈宁禾站起来就要往外走：“一夜没睡，她才是要撑不住。”
“我回来了，”顾晚秋走进屋，将身上沾满雪花的斗篷摘下来随手放在一旁：“恐怕我们谁都睡不了。”
“城外没有避雪的地方，我和江世子商议过后决定让百姓们进城，但这么多人，根本就没地方给他们住。”
顾晚秋嗓子有些哑，知许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顾晚秋接过水杯，朝知许笑笑：“我们打算将老弱妇孺安置在屋里，其余年轻力壮些的在外头搭起棚子烧起火堆取暖。”
“这样的话，”沈宁禾边说边想着这件事的可行性：“书院里可以接受妇孺，但十岁以上的男孩不行，其他的公主安排就好。”
顾晚秋点点头：“我来是有件其他的事劳烦你。”
沈宁禾急忙摆手：“公主吩咐就是。”
“还记得我们昨晚商量好的吗？”
“记得。”
“到时我脱不开身，我思来想去，若事情真到了那个地步，”顾晚秋拉起沈宁禾的手，诚恳道：“拜托你，拿出薛先生给你的帝师剑，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些官员定罪、行刑。”
沈宁禾猛然瞪大双眼，就算她们现在手里有了一切证据，但必须交到顾璟手中，再由大理寺和刑部判决，最后定罪，执行判决，否则就是逾矩、死罪。
拿出帝师剑，的确可以先斩后奏，而且绝无后患。
顾晚秋神色无奈：“宁禾，我直到你拿出这柄剑代表着什么，也知道后果。”
“若未晞如约而来，自然不需要你拿出它，可若未晞不能如约，我们只有这一个办法。”
屋中沉默半晌，沈宁禾听见自己机械的嗓音，“好......”
“但我有一个要求，”沈宁禾语气郑重：“无论最后是否用到这柄剑，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师父和师兄，都必须清清白白地留名在世间。”
顾晚秋面向沈宁禾，眼神无比坚毅：“我答应你，且若我有朝一日得志，这世间绝不会再是如此境况。”
“既如此，宁禾便先去准备了。”
沈宁禾守着帝师剑，静静在书院里坐到天黑。
夜半，她实在是睡不着，便独自去了书院中闲逛。
有许多刚住进来的人也没睡，见沈宁禾来了，都激动又克制着情绪。
沈宁禾看向这些人，挤在匆匆搭起来的棚子里，几人盖着一床棉被，可却没有丝毫埋怨不满。
也有在书院里寻到自己亲人的，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怕打扰别人不敢出声，但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看着这一幕，沈宁禾慕然想起，当年她不得不离开定北城回上京时，也是哭得这般伤心。
但是又不敢出声，被听见了恐怕还要被人做文章，半夜躲在被窝里常常一哭就是一整夜。
这样想着，沈宁禾的眼眶微微发红，她也许久没见到爹娘了。
衣摆像是被人扯了扯，沈宁禾低头，见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小女孩。
“沈三姐姐！”
“以宁？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在金陵吗？”
沈宁禾既惊讶又疑惑，眼前正是当初在金陵的女子书院外遇到的小女孩，名字还是她给起的。
叶以宁甜甜笑着：“我早就来了，一直跟着未晞姐姐救人呢，我现在跟书院里的镖师姐姐们学武，可厉害了！”
说着，叶以宁还不忘向沈宁禾展示了一番扎马步的动作。
沈宁禾也笑了：“以宁真厉害。”
叶以宁骄傲地昂头：“我听镖师姐姐们说，若我能坚持下去，以后就能保护自己和家人，还能保家卫国，上阵杀敌！”
“以宁若有这个想法，就要为此努力，若有人同你说，女子是做不成这件事的，你可以大胆驳斥，”沈宁禾柔声道：“我的妹妹就是镇北将军，她一身功名，不比男子差半分。”
叶以宁虽有些懵懂，可还是重重点头：“以宁记下了！”
周围有人见沈宁禾蹲在地上和叶以宁小声说话，不禁也凑了过来。
这里不少人都是叶以宁和顾未晞带回来的，自然都十分感激叶以宁。
此时听叶以宁一说，众人都明白过来，“您就是那个，开设女子书院的郡主？”
沈宁禾道：“并非我一人之功。”
“郡主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啊！”
有人纷纷朝沈宁禾跪了下来不停磕头。
“快起来！不必如此！”沈宁禾急忙去扶，“我爹是淮安王，我自幼体弱比不得两个哥哥和妹妹能征战沙场，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一夜，沈宁禾被众人围坐在最中间，身边睡着的都是小女孩，有的抱着她，有的紧紧贴着她。
她自认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从没想过，会拯救这么多个她。
顾晚秋面色凝重地找来时，沈宁禾正给睡相不好的小孩盖被子。
见顾晚秋过来，沈宁禾就明白是顾未晞还没到。
她轻手轻脚地从孩子堆里爬出来，轻声道：“我现在便去拿剑。”
“姐姐......”
叶以宁揉着眼睛从被窝里爬起来：“是要起夜吗？以宁陪您去。”
沈宁禾见周围的孩子都有醒来的迹象，与顾晚秋对视一眼，都蹲下来道：“以宁，姐姐有些事要去做，你乖乖待在这里好吗？”
叶以宁垂着头：“是不是我们没有粮食了。”
她年纪虽小，可却十分聪颖，书院里的时她就没有不知道的，还时常跟在顾晚秋身边跑腿，早就猜到那些粮食吃不了多久。
周围静了片刻，顾晚秋道：“是，但未晞姐姐去找了，很快就会回来。”
叶以宁站了起来：“那以宁也帮忙。”
沈宁禾无奈道：“以宁，外面雪下得太大了。”
叶以宁哽咽着，泪珠已经滚落下来：“以宁饿两顿没事的，姐姐不能被砍头。”
顾晚秋登时气笑了：“原来偷看我账本和密信的就是你，这么点大，看得懂吗。”
她常年习武，竟都没发现这个小丫头是何时进书房的。
叶以宁抹了把泪：“我生来就会，在山上摸鱼抓鸟向来一抓一个准，还从未失手过。”
顾晚秋有些惊讶，可此时不是谈论这事的时候。
周围的人都已经醒来，静静听着沈宁禾三人说话。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看着颇有些威严的老太太由孙女扶着走了过来：“公主，郡主，老婆子大概知道你们的处境了。”
有人解释道：“这是李奶奶，和李大人一个村子的，家里也是书香世家，真算起来也当得起李大人一句姑姑。”
沈宁禾立即明了：“老人家有何高见？”
李奶奶道：“老婆子猜，公主和郡主是想用那些有罪官员的命来平息百姓怒火。”
“但，且不说还未定罪你们便擅自杀人的后果，就算你们之中有人能先斩后奏，仅仅是那些人的命，安抚不了百姓。”
“这些人来时都是抱着必死的心，他们之中甚至有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过来做什么，有人对这世道已经没有任何希望，过来不过是求一死，但你们给了他们希望，”李奶奶叹道：“许多人一辈子到头都生不出坦然赴死的想法，一旦决定坦然赴死，若没死成，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会慢慢回过味来，不敢再想。”
“既然已有人去求粮，那么不妨，让他们自己去接，毕竟现在城中什么都快没了，至少这一次，生死是握在他们自己手里。”
顾晚秋听完，思索片刻，朝沈宁禾微微点头。
“试试吧，反正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叶以宁举起手：“我愿意去接未晞姐姐！”
“我也愿意！”
“我愿意去！”
在场的孩子们都喊了起来，大人们也纷纷起身，朝顾晚秋和沈宁禾躬身一拜。
沈宁禾坦然一笑，接过知许手中的帝师剑，“既然如此，宁禾愿为诸位引路，求这一线生机。”
顾晚秋朝众人敬重一拜：“一路平安。”
漫天风雪中，沈宁禾没骑马，一群孩子围在她身边簇拥着她往前走，身后，渐渐有人跟上来。
沈宁禾没有回头看，因为已经有人走到她身前为她抵御风雪，她知道，此刻，无论身前身后，都有人与她同行。
顾晚秋站在城墙上，目送着众人出城，她身边，站着不发一言的裴宿泱。
“裴侍郎，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向顾璟回话了吧。”
裴宿泱沉默着点头，他这个刑部侍郎，表面上是先皇的人，背地里听命于顾璟。
但没人知道，他是误浮生九人之中最神秘的一个，在江湖上，他叫谛听。
裴宿泱是唯一一个知道江厌的凤凰令究竟是做什么用的的人，但同时，他也很好奇，沈宁禾究竟为什么能让顾璟、江厌，江湖和朝廷上那么多人物都为她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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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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