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报官,则是因为他对官府的不信任。张青的那些话,和地窖里那副骇人听闻的场景相互佐证,可以证明这处杀人越货的勾当已经进行了多年,丧命于此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几千。
如此多的人口消失,当地的县令与州府官员,就没一个注意到?没一个找一找原因?这与渎职何异?
银叶翻身上马,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才好。
只因他又想到一件事——这张青在附近的村落兜售"黄牛肉",那些百姓真的好无所觉?还有人预定催货,其实就是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吧!
那么这附近的村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心里都在想什么?银叶不敢深思,只催马一路向前,好早日离开这处人间恶域。
只是越接近京城,银叶便越来越多听到一件关于官家的事——官家从南方运来了一块巨大的奇石,还给这石头封了个侯爵。
银叶忍不住心情沮丧。他临离开时,托师师带给官家的话,好像一点作用也没起。
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觉得这天下可能要乱了。
带着这种沉重到让他吃不下饭的心情,银叶悄悄回到了京中,观察了师师的小院一番,才敲开了小院的后门。
其实小院的院墙并不很高,银叶一纵身就能翻过去。可他怕吓到师师及院中的姐妹们,也怕让暗中看着院子的皇城司人误会,便只能老老实实的敲门。
来开门的姐妹,倒是半点没因为银叶杀了人,成了通缉犯,就害怕他。而是惊喜的把人迎进来,又让人去问师师可起了,要不要见见银叶。
姐妹们凑在一起,把银叶围住,嘁嘁喳喳的问银叶这些时日都是怎么过的。
银叶只觉得心里忽然就松了一口气,原本因为奇石而积郁的气闷登时消散了。
众人往花园而去,才坐定,就见师师脚步匆匆而来。
想来是刚醒,又急着来见银叶,师师只松散的用一条布巾扎了一下头发,脸上未施粉黛,一双美目看见银叶时,很是慈爱,还泛起了一层水光。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离开那么久,只送了一封信报平安。当真是出去一趟,心都野了!"师师的青葱手指点了银叶的额头一下,然后就笑了起来。
随后又问,"怎的回来了?"
"我要去边境见见林冲,实在想金蕊和师师姐姐了,便转道来看看。"银叶被戳了额头也不恼,反倒笑嘻嘻的。
然后表情就沮丧起来,"我听说艮岳的事情了。"
"唉!"师师也跟着叹气,"你说的话,我跟郎君说了,只是郎君很不以为然。不光是我,便是朝中,也不是没有大臣劝谏的,可最后还是被郎君一意孤行的给实现了。"
劳民生财,不过短短四个字,可对百姓来说,却是实打实的灾难。
银叶又低下头抠手指,特别想见见金蕊。可金蕊此时在皇宫里,他怎么也没法立时见到她。
师师道:"今晚郎君应该会过来,我让人传话,金蕊也跟着回来。你俩好好说说话。"
如何安排不提,只在晚间,金蕊果然跟着官家一起来了。
官家倒是还是之前那副对待不成器晚辈的态度,皱着眉问银叶:"怎的回来了?"
银叶想着那艮岳,心里不是滋味。不想让官家不开心,便只提林冲:"……那林教头教导我枪棒功夫,很是用心。高俅害他,又因为我没了佐证清白的机会,我便想去探望一番。路过京城,实在想念,便回来看看。"
官家"哼"了一声:"算你有良心,知道回来看看。那林冲也不是刺配,只是降级罢了,你去看什么?他若是真有能耐,在种相公手下,还能埋没了他?"
银叶低下头,补充了一句,"是我自己心中难安。"
官家听了,笑了笑:"虽说有些妇人之仁,可到底你是个好孩子,知道感念对你好的人。罢了,你自去便是。"
又说,"此时你回来还是有些冒险了,该再等等才好。翻过年去,你的海捕文书就能降等,你也安全些。"
师师在一旁为银叶说好话,"这半年身量倒是见长,模样也更硬朗了,倒是没有之前那般雌性莫辨的样子。我看着跟海捕文书上的绘像一点也不像了呢!"
官家便笑,"哈哈,你只惯着他吧!"
又对金蕊道:"金莲娘子,你们去吧!后日再去见帝姬们即可。"
金蕊闻言,立刻福身一礼,高高兴兴的拉着银叶走了。
到了两人独处时,银叶便问:"怎么没见院门打开,你就冒出来了?"
金蕊抿了抿唇,指了指地下,无声的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密道。"
"是新建的,还是之前就有的?"银叶喉头一紧,干涩的追问。
"听说是很久以前的,只是郎君将之修整,然后改道到师师姐姐前楼之下。"
银叶的脑子便轰隆一声,只觉眼前一黑。
这次既不是因为幻象,也不会因为他用脑过度,只是单纯的如遭雷击,觉得大宋危矣。
就好像古书里说,看到君王用了一双象牙筷子,就预感到王上将来必定骄奢淫逸一般,银叶此时只觉得这天下无望了。
北方还有两大蛮夷虎视眈眈,民间也多是骇人的乱象,偏偏在京城之中,一国之主竟然为了私会,而将先前帝王留下的保命途径修改了。
"他是个好人,但不是个好皇帝。"再一次的,银叶说出了这句话。
金蕊连忙捂住了银叶的嘴,左右看看,用气声说:"皇城司的耳朵尖着呢!便是别处差些,师师姐姐这里,也是不同的。"
随后便语气欢快的问银叶这一路发生了什么。
银叶想起那个梦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提及,只说了其他。也没隐瞒自己杀张大户和西门庆的事情,还说了张青和孙二娘的事,听得金蕊止不住的惊呼,也有些沮丧了。
她狠狠摸了几下银叶的后脑勺和脖颈,首先却是心疼弟弟吃苦了。
"我也不知该怎么说,只是有时我想着,还不如从来不出来。不见到这些事,便也不会烦心。"金蕊靠着银叶坐下,用脑袋撞了撞银叶的胳膊,"玉莲她……你别怪她,我其实理解她的想法。"
玉莲对张娘子的愧疚,就如同她想为师师兜揽后半生时的心情,一般无二。
她们从小受到的善意太少太隐晦,遇见一个善待自己的人,便忍不住将对方放在自己前头。
只是她虽然能理解玉莲,可在她心里,银叶才是第一位的,故而无论银叶做什么事,杀什么人,她都不觉得银叶有错。玉莲此时远在他方,金蕊便只能劝银叶别因为玉莲自责。
"过上一两年,等玉莲到了岁数,你再去看看吧!她现在想不清楚,也许过几年就好了。"
"至于你说的其他的事情,我会跟郎君说的。想来都是该死之人,郎君不会为了这些人怪罪你的。"金蕊又补充了一句。
银叶不语。过了半晌,在金蕊疑惑的目光中开口道问:"你对那艮岳,是个什么想法?"
金蕊又去捂银叶的嘴,虽然没正面回答,可她的也表明了她的态度:"朝中不少大臣劝谏,便是宫中的姐姐们也有劝说的,弄得官家便是见到帝姬们也没有好脸色。但是都被官家压下去了,让蔡相公出面,朝中没人敢说了,帝姬们才敢同官家撒娇。"
金蕊也把自己在宫中的经历,挑拣着说了说。就像先前她回信中说的那般,规矩大。
除此之外,那些身份贵重的帝姬们,说到底也不过是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金蕊和她们相处起来,自然是没有隔阂的。
金蕊左右看了看,终于用低到几乎是气声的音量,对银叶说:"我进攻之后,觉得官家看起来对帝姬们很宠爱,其实并不在乎。"
"怎么说?"银叶也用气声回问。
"官家对帝姬们的态度,就像是对小猫儿小狗儿一样,当个玩意儿。不然先前每次官家生气,帝姬们就也不敢亲近官家。可见帝姬们其实自己也是清楚这点都。
所以官家其实连一个好人也不是,他只对一小部分人好,这一小部分里甚至不包括他的亲生女儿。"金蕊说完,还自我肯定似的点点头。
"所以?"银叶不明白金蕊怎么好端端的品评起官家了。
"没什么所以。深受其恩,总要报答的。"金蕊摆摆手,"不会因为对方是好人坏人而有所变化。终归我既然做了帝姬们的剑术教习,便要好好教导她们。"
"这是自然。"
此时天色已经逐渐有了光亮,眼看着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可这也意味着,银叶该离开了。
这一次,银叶没让师师传什么劝官家不要劳民伤财的话,也没让金蕊送自己,只在人流多起来之前,离开了汴京,继续往北方边境去了。
只是这般在边境找了许久,冬雪都落下了,才知道了一个让银叶震惊的消息——林冲淘役了。
本来林冲到了小种相公麾下,只是降级留用,未尝不会有一日升职回京。可不知怎么,忽然要与千里迢迢追随他而来的妻子和离,然后就跟一个健壮的和尚走了。
林娘子张贞娘如今也不知是不是气的,自林冲走后一病不起,如今还在边境没有离开。
银叶听闻,便找了一家能出诊的坐堂大夫,往张贞娘此时的住所去给她看诊。
张贞娘现在的居所是一处一进的小院子,只有五间房。院子里收拾得还算齐整,可也能看出多日没人操持,以至于有些萧索败落的意味了。
院门房门都虚掩着,银叶身边跟着大夫和药童,直接拍开了门,便叫着"林娘子"往里走。
屋子里一股久未散气的尘土味道,张贞娘支撑着虚弱的身子眼神复杂的看着银叶忙里忙外收拾屋子,她本人则是被大夫诊脉看病,只能做个暂时的局外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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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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