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商客栈是白川府城外最大的客栈。
名字直白,字面意思即用途,专为边境往来行商、落脚方便。
且不仅针对大宁的行商,客栈还拿了府衙特批接待“外宾”的资格。
但“外宾”住宿在客栈单独的一处,名为“四夷馆”。
边境驿站管控严格,每月府衙都会派专人来符验。客栈掌柜的姓张,也算是白川府的老土著。
今儿午后,盛府的管家季春亲自带着萧容等人过来等候。
张掌柜一眼便看出了萧容身份定不简单:虽衣衫破烂形容疲惫瘦削,气质却不怒自威、严凛不屈。
季管家倒也没打算遮掩,亲自帮萧容填了店历。
张掌柜仔细一看,果然:主客是流放而来、大宁朝鼎鼎有名的萧容前王爷……
萧容虽判了流放,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只是贬为庶民并未置其他的罪,那么兴许哪天京城那位一高兴,就再把萧王一家接回去呢。
张掌柜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安排妥当,且半句不会多嘴。
直至此时,张掌柜愕然看到盛家公子重云竟然也大驾光临,一时间惊的差点慌乱了手脚。
赶紧通知了伙计们起来候着,该烧水的烧水、该做饭的做饭、该喂马的喂马,没事儿的人也千万捂紧自己耳朵。
客栈全体,无招呼,绝计不能前去打扰贵客。
而“贵客们”也快速用了晚食,盛家的一众护卫直接分了房去休整。
萧容、盛重云和季管家、苏榛去了客栈的议事房,至于谨哥儿,被叶氏抱走去哄睡了。
连萧寒酥也被萧王支走,显然今晚要跟盛重云聊些什么。
苏榛并不懂自己为什么也要参与,坐在旁边昏昏欲睡,耳边全是萧容在感谢盛家相助、重云公子客气回应的絮语。
也难怪她如此失态,这一路又是风雪又是惊吓,到了客栈又被叶氏塞了一堆吃食,此刻饭饱胀,可不就是困意要了命的上涌。
正钓鱼,突听到萧王爷在说:“萧某身受故人重托,自当担起这份责任。不过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也要听听榛娘的想法。”
婚事?
苏榛瞬间清醒,光速抬眼看向八卦中心。
盛重云刚好坐在她抬头可见之处,早就脱了鹤氅,虽是坐着,一身劲装却愈发衬得他肩背笔挺、身形修长。
这人是吃什么长大的,如此好看……
苏榛正恍神儿,萧容沉声开口:“榛娘,虽说今时不同往日,但你的婚事,萧家也会为你操持。”
苏榛瞪圆了眼睛。
“苏小姐。”季管家赶紧解释:“今天实在事发突然,小的也来不及准备太多。不过,我们盛老爷子再三嘱咐,大婚时,盛家定会十里红妆,大排场迎小姐进门。”
苏榛:“……”
玩笑开大了!
可片刻后,苏榛总算在季管家的再次详细讲述中,确定了这不是玩笑。
长话短说:苏榛的娘韩氏本来就是白川府人,跟盛重云的娘亲是手帕挚交。
两人长大,分别成婚后也没断了联系,甚至在盛家组建海贸船队远洋时,时任都水司郎中的苏行止也是出了力,一路绿灯审批。
盛重云四岁的时候随父母进京办事,去苏府做客当下,苏榛出生。
小重云见到这粉妆玉雕的小妹妹,立刻抱着不肯撒手,喜欢得不得了。
萧、苏两家开玩笑一般的订了婚约娃娃亲,说是等苏榛及笄后再过大礼。
但后来,两家人各忙各的事,尤其苏行止加入了起义军、跟着萧氏南征北战,未建朝之前自然不会贸然联系盛家,怕兵败连累朋友。
而大宁朝建朝后,对这门婚事犹豫的变成了盛家。
盛老爷子以及长子盛天(重云的父亲)为人刚正,觉得自己一介商贾,不能成了平白无故沾光之人。
所以两家的娃娃亲又被耽搁了下来。
再后来便是苏行止战死、韩氏殉情。
她殉情之前毕竟心挂一双儿女,泣血书信一封寄到了盛家手帕交的手上。
信中倒也没说非要嫁女,只说看在往日情份上,望盛家能在流放地界、略照顾她一双儿女便好。
寻常书信从京城寄到白川府不过需要月余,但苏家是罪臣,书信经过层层审读、盘看、耽搁许久,最后竟然是跟着苏榛一行人同步到达了。
一言九鼎的盛家家主、盛飞松老爷子看到信后命孙子立刻去接人,无论如何不能让故人寒了心。但人还没接到,府衙里的太守已找上了门,请重云公子协助侦破千锦庄大案。
苏榛明白了,盛重云之所以赶到千锦庄救人,凭的压根也不是萧容的面子,也不是因为她,而是帮官衙办事。
可即便是帮官衙办事,救了她跟寒酥的恩情也是要还的。
苏榛还在沉默,钢铁般的汉子萧容前王爷却眼圈儿泛了红……
说实话,他多希望苏榛立刻答应,多希望这个原本粉妆玉砌的故人之女早日脱离流亡生涯。萧容声音轻颤:“榛娘,你的好日子终于来了。”
苏榛注视着萧容前王爷,心下即感动又无奈。
平复了心神,走到盛重云面前,客客气气地施了个礼,“苏家家破人亡,唯剩榛儿跟弟弟谨哥儿相依为命。娃娃亲本就口头之约、从未曾过礼,怎能逼迫盛家白白的担了如此莫名的祸。尤其榛儿一介庶民,实在不敢高攀重云公子。如今白川府已到,榛儿会带着谨哥儿自立门户。从此往后,榛儿不求大富大贵、不求嫁于良人,唯求护我谨哥儿一生安宁。百年后再见到我爹娘,我也能坦然的对他们说一声……榛儿不负苏家、不负姓氏、不负血脉。”
一席话,苏榛尽量在模仿古人口吻,可说着说着竟动了情,止不住的心酸。
不止为原身,也为前世的自己。前世她也不负家族不负姓氏不负血脉,可却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至于今生……盛重云好归好,但跟她全无关系。
倘若她真进了盛家这种门庭,恐怕得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更不可能带着谨哥儿,一个不小心又被谨哥儿开了棺材铺……
那必须不能!
说完,苏榛也看到盛重云的目光第一次落在了她身上,是打量、也是审视。
苏榛满脑子浮现一堆不合时宜的BGM,配以台词:姑娘,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女人,你在玩火……
坏了,怕是被盛重云盯了。
这确实是盛重云第一次认真看向眼前的小矮人。
但他却不知苏榛想的有点多……
他只是有些好奇,瞧着这位碧玉年华的“前”高门贵女。
她一脸菜色,巴掌大的脸瘦得像是仅剩两颗眼睛,闪着“狡猾”的光。脸颊、指尖和手背上都有明显的冻疮红肿。
身上裹了件明显不属于她的棉袍子,估计是从千锦庄偷的。
流放之路想必吃了大苦,但神态却跟以往盛重云见过的流放犯截然不同。
那些流放来的人,到了白川府后无论是犯人还是贬为庶民,基本都是神态灰败、生无可恋、行尸走肉般。
但这个苏榛眼睛灼亮,还有空儿“狡猾”?
可惜无论她想干什么,他都不感兴趣。
今日求娶不过是摆摆样子,他不想忤逆祖父的意罢了。
盛氏家训里,最重的是“义”和“誉”。
义是信义,誉是商誉。
重云的父亲早些年便病故了,他身为嫡孙、未来的家主,不能破了这两个字。
倘若被人传出,婚约只因女家门庭破败就不再履行,那么盛家义誉何在?如何服众?
其实他要娶的女子到底是谁,都不重要,因为他不属意任何人。
自小到大围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何其多,有娇媚倾城的、有善良可人的、甚至亦有才华不输男子的。
但她们无一例外,只入了盛重云的眼、入不进盛重云的心。
他当然也会在未来的某天成婚、生子,因为这是他的责任和义务。
至于他对未来妻子的要求,能安安静静、老老实实,能撑起盛家的内庭,让他在外无后顾之忧就好。
他不太信苏榛方才说的话,一个自小锦衣玉食的弱质女子,要如何在白川府这样虎狼聚集的边境要塞自立门户。
但即然她宁愿逞强也不愿进盛家,就如她所愿。
毕竟,这婚约不是他不履行,而是她主动放弃。
盛重云淡然一笑,“即然苏姑娘对婚约无意,在下也绝不会强人所难。”
说完,朝候在旁边管家季春点头示意。
季管家面色犹豫,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取出随身带着的一个红漆小木匣,双手呈给苏榛。
苏榛接过来打开,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根羊脂玉钗、一张红纸。
“是苏家给我的信物,及娃娃亲婚书,上面有你我的生辰八字,并约定适龄再过正式的大定。”盛重云简单说着:“这两样,原物奉还。”
苏榛知道,古代多是盲婚哑嫁,所以格外重视契约。一纸婚书签下、一件信物给出,哪怕没有官府的确认印花,对双方家族也都是件大事。
而现在盛重云把信物和契约都还了回来,是好事,未来省了麻烦。
尤其玉钗倒是可以拿去当铺换钱,收了!
至于红纸婚书……苏榛直接扔了完事。
她只是出于下意识身体反应,完全忘记了这是古代。
“榛娘,你——”萧容脱口而出的制止,可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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