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一人在这个世间挣扎了二十年之后,血缘亲人终于找上门来。
应该是高兴的吧?
嗯,是高兴的。
可是,总感觉缺了一点真实感。
甚至隐隐有种失控感。
本来一直只靠自己,在平凡人间行走。
可是突然之间,陌生人踩着五彩祥云来迎接。
他们说:跟我们一起飞上天空吧。
天空当然是一条更好的路。
可是,飞翔并不是与生俱来的本领。
靠着别人侵入天空,总感觉不安。
害怕别人一松手,自己就掉下来。
不安。
不安悄悄累积。
李悬铃静静等待着“父女会面”。
可是,足足等了四天,什么也没发生。
那两个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精英人,仿佛人间蒸发,又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李悬铃几乎怀疑,那一天的事情,什么亲子鉴定,什么家人,全都是自己的幻想。
可是,手机通讯录里确实躺着那两个人的电话号码。
也许,可以主动打电话过去问一问。
可是,若是自己打过去,能说些什么呢?
催促对方快点兑现承诺,安排会面?
李悬铃深深知道,口头上催人办事是最没有意义的。
对方若是想办,不用你催,直接就办了。
对方若是不想办,你去催,只是徒增厌烦。
这事显然出岔子了。
那两个人本来想安排自己和父亲见面,但是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
发生了什么?
李悬铃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概念。
……遗产。
晚上十点,办公大楼空空荡荡,只有走廊尽头的一间透出黄色灯光。
李悬铃轻轻走过去,敲两下门,扭开门锁,探进去半个头,笑眯眯:“吕教授~~~”
吕教授从堆得老高的文件后面抬起头,看清来人,一时疑惑:“你怎么来了?我叫你来的吗?”
李悬铃摆手:“没有,是我不请自来。吕教授,饿不饿?我请你吃夜宵吧。”
吕教授笑了:“你请客?你平时聚餐都不参加的一个人。哎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铁公鸡今天要拔毛了?”
李悬铃嘿嘿一笑,“那个,其实是有事情想和您咨询。”
吕教授:“咨询?我的咨询案件价格可不低,第一次谈话是1000元一小时,你准备好钱了吗?”
李悬铃:!
她迅速在脑子里盘点了一下自己的存款,拿出1000元倒不是问题,问题是,虽然她想要来自吕教授的建议,但是为此拿出1000元,值得吗?
吕教授用指关节撑着脸颊,好整以暇看着爱徒脸上表情变换,显然正发生着激烈思想斗争。
不一会,爱徒像是下定决心,大声道:“我没有现金,但是南门外有自动柜员机,我可以转账给您。”
吕教授哈哈大笑:“开玩笑的啦,我怎么能收你钱?你可是我最宝贝的徒弟。”
她一边笑一边起了身,“哎哟哎哟,是我不好,一把年纪了还要调皮。原谅我吧。我还想吃我徒弟请的夜宵呢。”
离学校几百米的大排档,桌子上堆着红彤彤的麻辣小龙虾和碧绿的青岛生啤。
吕教授用一支圆珠笔把头发全部别起来,认认真真剥着虾壳。
当她听到爱徒说到“家人找上门来,原来我爸爸竟是凤凰集团董事长”,手指一个用力不当,剥到一半的虾肉被挤得跳出去,划出一道弧线,掉在地上。
经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吕教授难得露出近乎弱智的表情:“我倒是知道秦玉广早年弄丢过一个女儿,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你说,你就是那个女儿?”
李悬铃点头。
“从小到大,我总是猜测着父母会是什么样的人,谁能料到,竟会是那样的大人物啊。”
“真的很没有真实感。而且……”
“我几乎都怀疑这一切都是幻觉了。他们跟我说好安排见面,可是四天过去了,却再也没有下文。”
“难道是那位董事长身体太差,客观上没办法见我?这种情况的话,至少要联系我,跟我说一声吧。”
“可是他们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失联了……”
吕教授一直看着爱徒的脸。
这张清秀柔和的面庞,似乎,确实,蕴含着某种熟悉的轮廓。
她默默听着对方说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等对方说完,她不急着发表议论,而是发问。
“所以,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李悬铃的语气很确定:“我觉得,他们可能是冲动之下来找了我,之后冷静下来,后悔了。”
“哦?为什么后悔?”
李悬铃迟疑了一秒。
“因为遗产。”
吕教授挑起眉毛:“怎么说?”
“这几天我忍不住上网看了好多关于凤凰集团的新闻和旧报道。”
“凤凰集团是典型的家族企业,秦家许多亲戚都持股。除了秦玉广自己,持股份额最大的是他的亲姐和亲哥,这两人是跟着他起家的,1998年公司重组之后,也在董事会拥有席位。”
“民营企业家其实很少遵守计划生育政策,但是不知为何,秦玉广二婚之后只生了一个女儿。至少明面上是这样。这个女儿还在读初中,显然不可能在短期之内进入公司扛起大梁。”
“董事长的最大遗产是集团股份。我猜,除了二婚妻子和女儿,他应该会留相当一部分给哥姐两边,以帮助他们日后控制公司。”
“我的堂哥,大家都说他是内定的继承人。他和他爸爸能继承多少股份,对他将来的话语权至关重大。”
“而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我。”
李悬铃说这话时没有太大表情。
“即使父女之间没什么感情,我也是铁打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必然会分走一块遗产。”
“我想,他们,应该都不乐意吧。”
吕教授含笑:“你认为,他们想抹杀你的存在?”
李悬铃摇头,“不至于。”
“我猜,他们大约是暂时封锁我的消息,等到董事长过世之后,再认我回去。到那个时候,他们只用出一份生活费给我就可以了。”
“如果这就是他们的计划,你打算怎么办?”
李悬铃眉头皱起来,牙齿咬着嘴唇,真切地犹豫了。
“在我面前有什么顾忌的?想到什么说什么好了。”
李悬铃深呼吸。
“我……我不甘心。我想要遗产。”
吕教授扬起眉毛,露出一丝惊讶。
李悬铃立刻不安起来,争辩道:“我既然是他的女儿,遗产什么的,本来就应该有我的一份。难道不是吗?”
吕教授愉快笑起来:“当然是,简直太是了。”
“你知道吗,穷人最大的缺陷之一就是不敢谈钱。”
“可是你敢。”
她伸出手,竖起大拇指:“不错,果然是我的徒弟。”
李悬铃松了一口气。
她有些恨恨:“这整件事……我不知道就算了,都已经知道了,再让我放弃,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想要,他们却不想给。”
李悬铃眼神飘了一下。
“就……先口头催一下?然后威胁一下?我会跟他们说,如果他们真的打算做绝,我就带上记者,去他们公司门口大闹一场?”
“哦?是威胁而已,还是真的敢做?”
“当然敢做。不敢落实的威胁只会显得可笑。”
“我路线都规划好了。坐公交到西直门,然后乘环线地铁,再换一趟公交,就能到他们总部大楼。”
“我会事先准备好条幅和海报,写上无良豪门不认亲女之类的话,然后一屁股坐他们门口。保安要是来赶我,我……我就在地上打滚!”
吕教授瞪大眼,被想象中的场景雷得一哆嗦。
她一边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边笑出声:“不错。很不错。很有计划性,很全面,可以说滴水不漏了。”
李悬铃:……
“真的吗?怎么感觉你语气怪怪的,好像在嘲讽我。”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董事长病中得到此消息,一下子气死了……又或者,他觉得你丢脸,不承认你是她的女儿,不留给你遗产,怎么办?”
李悬铃摆摆手:“无所谓啊,不就是什么也得不到,回到原始状况吗。”
“我闹过,努力过,愿赌服输。”
“可是,如果不去争一把,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一定会后悔。”
“你确定是回到原始状况吗?”
“如果凤凰集团的高层,你堂哥,你姑姑伯伯,大家都认为你的行为抹黑了公司,因此想要报复你,于是和所有业内人士通气,让你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到时候你怎么办?”
李悬铃傻眼。
她哆嗦了一下:“不会吧?他们不能这么坏吧?我好歹也是亲戚。”
吕教授大笑,超开心的样子:“你计划带着记者去人家大门口打滚闹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们也都是你的亲戚啊?”
“我那也是被逼的啊。是他们先坏,想要抹掉我的遗产!”
吕教授拍手:“对啊,你看,他们就是那么坏,做出什么坏事都不奇怪。”
李悬铃目瞪口呆,无言以答。
良久,她绝望捂住脸。
“所以我什么都做不了吗。”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学生,无权无势,所以只能任人宰割,是吗。”
指缝间流出痛苦声音:“讨厌死了……为什么让我知道?我宁可什么都不知道……”
吕教授向前探身,拍拍爱徒,“没事的。有我呢。”
“这样吧,你明天一大早,打电话过去催一下,如果确认对方想拖时间,就立刻告诉我。”
李悬铃抬头,睁大眼:“你想干什么?”
吕教授翘起嘴角:“我会在一天之内,保证首都圈内所有叫得上名号的企业家都知道,苍天有眼,他秦玉广秦董事长,终于骨肉团圆了。”
李悬铃:!!!
她一把握住对方的手,心情澎湃:“教授!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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