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错觉

李承非的船准时到了清和码头。

裴几来时是一个人,去时却有好几十个个人为他送行。

“白公子,这是我们这儿盛产的手工艺品,您若不嫌弃就请挑个走吧!”

一看那大娘提的篮筐里各种各样的罗伞,他拿了把绣着个美人的白伞就匆匆上了船。

“多谢。”

送白豫这么姑娘家家的东西······他光是想想就觉得戏谑十足。

至于为什么非得送给白豫。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称呼,裴几脑海中莫名浮现出白豫刚睡醒呆不拉几的样子。

“白公子,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清和没齿难忘!”

裴几道:“你们再好生撑几日,我保证朝廷马上派人来。”

船开出去好远,他还看见那些人站在岸边往他们的船挥手。他叹了口气,转身进了舱室。

可算能休息了,这三天几乎都没合眼。裴几困的要死,没多想就睡昏过去了。他迷迷糊糊听见外面雨下了又停。

洛京大概没下雨。

不过他猜错了,洛京终于下了春天的第一场雨,杏花落了满地。

“从三十多年前陈老板那会儿起,陈家当铺就在世间行善,四方有名,圣上对你们一向青眼有加。”章信又来了,白豫不知他还有什么事,只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多谢陛下赏识。”

“白老板你也知道,如今举国上下祸乱不止,上头的人都说啊,”章信压着声音,“是上天的责罚!”

“陛下贤明,还是慎言妄断为好。”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这天灾不可抵挡,但有些**,还是可以阻止的不是么?”

“在下愚钝,还望大人明言。”

章信重重叹了口气:“白老板是聪明人,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你可知,国库如今已经入不敷出了。”

白豫大概猜的到,从一年一税变成一季一税就能看出来了。

他听着章信继续道:“天家一听不对,再把那账本儿一翻,才发现什么盐啊、铁的,售额大幅降低,尤其是中原地区。你说这些日常用的东西买的人少了,什么原因?”

白豫皱了下眉:“大人的意思是,有人私营盐铁?”盐铁私营,就容易让少数豪强商人垄断市场,哄抬物价,确实是很严重的事情。

“白老板果然是聪明人。”章信笑了笑,“但是,这些私营者遍布全国各地,要抓起来实在是很费工夫。”

白豫心说,那我能有什么办法。

“上头的意思呢,是说联合当地富甲一方的商户调低物价,共同打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私营者,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再一网打尽。那我们的想法呢,白老板家道殷实、乐善好施,可愿······为圣上做事啊?”

“说来惭愧,祖父打拼的事业到了在下手上,家道中落,实在是有心无力。”

“白老板这话就说太早了!赔不了多少银子进去,事成之后天家还不是完璧归赵么。再说,你想想,若是再放任这些人猖獗,最后受苦的都是谁?”

不用说,肯定是百姓。

“那,请容我再考虑一下。”

白豫目送走章信,就盯着那淅淅沥沥的雨出神。

看来,是非要拉他下水不可了。

“黑也好,白也好,是也好,非也好。遵从自己的良心便好。”他想起老头最爱说的话。

遵从自己的良心便好。

有的事总要有人去做,有些浑水总要有人去趟。

白豫捏了捏拳。

“小小,你明日起就跟着宋先生去私塾吧。”

宋知远前年考取了进士,是金榜题名的人里最年轻的。他以前常和白豫缠着陈泰安要他讲学,长大了倒是没见几回。

“这么突然?我觉得我学习能力还可以。”程小下意识拒绝。

“宋先生博学,你那么聪明,跟着他能学到很多东西,也可以交一些朋友。”

“可是······”

“不必挂心我,你就一心一意念书,借住在他家。”

程小想了想,确实在店里待着人来人往肯定没有去私塾效果好,再说,早些考取功名也能让豫哥少一点负担,便同意了。

白豫当即就拿了伞出门,去找宋知远。当晚让程小跟陶旭打了个招呼就把人送走了。

他慢慢地从桥的那头回家去,恍惚间,老榕树下面好像坐着个人。他心头一动,加快了脚步。

“喵——”

是猫啊。

白豫看着它愣了会儿神,最后把伞留给它,和那并不想在意的一丝丝失落一起消失在雨幕里。

回程的船卸了货轻很多,行船速度也快了许多。

“到哪了?”裴几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时候。船头什么都看不见,天是黑的,桅灯里只能看见细细的泛黄的雨。

“裴老大,我们现在快到梨城了,估计能赶在天亮之前到洛京。”

“很快嘛。”

裴几睡得可香,这会儿也没了困意,就坐在船头跟他们聊天。

“我们李哥总提起你,说得像个神仙似的,这回可算是见着人了!”那船长长得很北方人,声音却一听就是南方人。

“是么。”他摸着自己的下巴说,“这倒是没说错,神仙都没我生的好。”

对方爽朗地笑了起来:“李哥说得可不是脸蛋,不过光听他的描述,还以为会是那种凶神恶煞、五大三粗的呢,此番一见才知道什么叫做人上人。”

裴几捏了把汗:“李哥到底是怎么说的啊······”

就这样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天光从海平面上起来的时候,已经能看见藏春坞码头亮着的灯火了。

“李哥在岸边呢!”小伙子站起来挥了挥手。

裴几望了过去,回身钻进船舱把美人伞架在胳肢窝里,抱着手臂,心情很好。

“一帆风顺啊?”李承非拍拍小伙子的肩膀。

“一帆风顺!”他回一个笑脸。

“李哥,多谢了啊。”裴几甩着他束得高高的马尾辫,颇为轻快地跟在后头。

“哪儿的话,舟车劳顿,快去歇着吧。”

清晨的洛京安详而美丽,飘着一点点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花香。

裴几打算直接去骚扰白豫。管他起没起床,反正一天到晚都在睡,不差这一会儿。他这么想着,淋着那细碎的雨丝哼着歌就往那棵大榕树晃去。

却停在了桥边。

他揪起自己领子闻了闻,怂起了鼻子——一身汗臭。

“操。”就这么过去可不得被他嘲笑死。

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似的,裴几头也不回往福顺客栈的方向走。

等他再一次出现在桥头的时候,已经泡了个非常舒适的澡,换了身衣服,还重新束了遍头发。甚至他泡澡前还特地点了个香薰,绝对香喷喷的。

雨也停了。

然而他又不高兴了。

老子去见他一面还要打扮?还送礼物?

裴几叉开腿坐在桥栏上生闷气。这桥也像是有魔力一样,让人迈不动脚。

去你的,不管了。

他对着空气踹了一脚,起身转向那老榕树的同时,“吱呀”一声,陈家当铺的大门被拉开,他和正开门的老板打了个照面。

这就有点儿尴尬了啊。

白豫远远看到桥上有个身影,天灰灰雨蒙蒙,看不清楚。

又是猫。

猫有这么高吗。

白豫头疼得有点难受,就这阴沉沉天光的亮度他都觉得刺眼,撑在柜台上揉了揉山根。

实在不愿去想这是哪家猫大早上的跑出来了。

“你怎么了?”头顶响起说不上熟悉却很好听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扑鼻的淡淡檀香。

白豫面无表情地抬头。

“我去,”裴几很夸张地做作道,“你昨晚上跟鬼打架了?”

对方冷笑一声:“你倒是春风满面。”

“岂止!为了让你第一眼就能看到这张帅脸收获一整天的好心情,我特地在你开门前就等在这儿了。”他心说这下被恶心到了吧。

他看见白豫脸色一怔,随后那张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启:“等多久了?”

“不久不久,也就半个时辰吧。”算上洗澡的时间应该有。

“下次可以敲门。”

这回换裴几一怔了。下次?什么意思?

他摸了摸鼻子:“想得美。”

白豫已经面色如常:“你还有什么事?没事就还钱。”

“有事,怎么没事。”裴几把卡在腰带上的伞取下来,“啪”的一声砸在柜台上。

白豫皱起眉:“这个······当不了多少钱。”

“送你的。”

“?”白豫怀疑自己听错了。

“送你的,白老板。”裴几又往里推了推。

白豫看了一眼那个被折进了一半的美人:“你确定?”

“啊。”裴几为了憋笑开始玩起自己的指甲。

白豫犹豫几秒,默默撑开了那把伞,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我确定啊我确定,我······”裴几一抬眼定格在了原地,“不是很确定。”

伞面上画的俨然是当下盛行的话本白娘子和许仙。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眼看白豫嘴角弯了弯,裴几破罐子破摔:“对啊,就是送给你的怎么了!”

本来没想这么恶心你的,是你太难杀了。

白豫没搭话,细致地把伞收起来:“从哪儿来?”

“你猜。”

“不猜。”

“不猜拉倒。”

“不说拉倒。”

裴几气笑了:老子一大早来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他决定刺激一下这个不食人间烟火不知江湖险恶的蠢货。

“你可还记得你那三百两?”

“怎么?”

“你猜它们去哪儿了?”

“不猜。”

······真难杀啊。

“行,我直接说。你以为它变成吃的穿的到了清和,拯救那些个没人管没人要的老百姓了?”裴几面露讥讽,“简直笑话。那些银子全都到那个缺德大嘴的裤兜里了,一根毛都不拔,整个城的人都快死光光了。”

他看着白豫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以为他能知道这些做官的人面目多么可憎、自己的行为是有多么愚钝,可没想到白豫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听你一面之词?”

裴几是万万没想到,这人不仅蠢到没边,还是个狗朝廷的忠实信徒。

他当即就想离开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但这口气咽不下去:“你他妈没睡醒吧?你他妈宁可相信那狗贪官?老子就是抽风了才自掏腰包给那些清和的可怜蛋买吃的买穿的请大夫还亲自坐船去那破地方挑了把破伞!你他妈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死活老子一个人在那累死累活的三天都喝粥三天没合眼,老子就是闲的!”

裴几喘着粗气。

眼前没什么表情的人突然“噗嗤”笑出了声,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

裴几在心里告诉自己一万遍移开眼睛,却看见他左边的嘴角陷进去一个小小的梨涡。

这一笑,可比雨打满地的春花更加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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