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庆帝怎可能没有察觉朝臣的动静,正因为知晓,他怒气更甚,一甩袍袖,他回头冷冷盯着雁萧关。
雁萧关眉目果决坚定。
弘庆帝紧盯着他毫无惧意亦毫无悔意的脸,只觉快被气得闭过气,他狠狠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他一字字清晰而严厉的道:“将他关进昭阳殿,无朕旨意,谁也不许靠近。”
昭阳殿就在太极殿后不远之处。
一路走来,郜介胄终于从弘庆帝这番安排弄清了弘庆帝意图。
在天都,重犯一般有两个去处,一为南狱,二为北狱,其中关押处置高官贵族、朝堂重臣的乃是北狱。
北狱暗地里被许多朝臣称为诏狱,直属皇帝,里面种种刑罚手段让人胆寒。
到了这个地步,弘庆帝不将雁萧关押入北狱,而是看管在眼前,显然,他还是想保雁萧关。
思绪纷飞间,昭阳殿已在眼前,郜介胄毕恭毕敬将雁萧关押进殿中。
殿中无人,郜介胄上前解开了缚在雁萧关双腕上的绳索。
雁萧关转了转手腕:“多谢。”
虽已猜测到弘庆帝打算,郜介胄此时却也无意与雁萧关交谈,他只淡淡道:“殿下客气。”
随后便退出殿中,合上殿门,使人守在殿外。
雁萧关没有多在意他的态度,神情在昏暗的殿中看着波澜不惊,昨日他做出决定时,便预料到下场。
他既然敢做,便就敢担。
朝堂之上,大臣们与弘庆帝尽皆神色严肃,当朝皇子当众杀害朝堂重臣,还不是一个,莫说是大梁朝,怕是历朝历代都绝无仅有。
皇帝是万万之上的存在,生杀大权在握,可事实上皇帝仍会受到朝臣的牵制,若非昏君,绝不会随意打杀朝臣。
更何况雁萧关只是一个皇子,此番不灭了雁萧关这股邪气,待得日后皇室中人形成了看谁不顺眼便要打杀了谁去的风气,满朝文武谁还能安心。
沉默良久,弘庆帝当先开口,沉声道:“诸位如何看待今日之事?”
百官闻言连礼法都顾不得,纷纷义愤填膺,一时之间天下读书人皆向往的地方简直比晨间市场更拥吵不堪。
弘庆帝太阳穴鼓鼓跳动,拍案斥道:“这里是议政的太极殿,不是你吵我嚷比谁嗓门大的地方。”
百官连忙止声,跪地扣头:“陛下恕罪。”
“一个个说。”弘庆帝神色冰冷,不怒自威。
朝臣们个顶个的擅揣摩圣心,若是平日看到他这个模样早该闭嘴了,这会儿他们一个个跟瞎了一样,满心都是杀了同僚的五皇子。
不过方才众人一起,倒是人人都畅所欲言,此时却谁也没有第一个站出来。
众人视线相接,眼神的含义随着时间过去越发一致,最后,似是有了决断,一位文臣出列:“陛下,国无法不立,国法国威更不容轻视,法不阿贵,五皇子当众杀害朝堂重臣,若不严惩,天下人恐会以为朝廷律法形同虚设,朝廷威严受损,直至动摇国本。”
他以国法国本为由,唯恐旁人看出他心中胆怯。
弘庆帝听得面色黑沉,握在案上的手紧攥成拳。
见他迟迟不表态,有一人出列:“陛下,五皇子今日所为属实让人不堪容忍,更令朝野震动,若不惩治,恐引发朝臣离心啊。”
听得此言,朝臣复又跪地,齐声道:“恐引发朝臣离心,恳请陛下严惩五皇子。”
“好,好,很好,”弘庆帝咬牙道:“法度社稷居然全系在雁萧关一人之身,看来朕若是不重罚他,明日大梁就得灭国。”
朝臣寂静,这是打定主意要迫使皇帝做出符合他们利益的决定。
弘庆帝心中犹豫尽去,他冷着脸道:“怎么,诸位方才所言是被又吞回了肚不成?”
朝臣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茫然四顾得不到答案,只得询问:“陛下之意是?”
他冷冷一笑:“依法而定。”
众人一愣,弘庆帝明言道:“既要依法而定,宣愿恩等人皆身犯重罪,本该受罚,雁萧关不过是充当了一次刽子手,何罪之有?”
就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在东宫处理事务的雁萧呈匆匆赶到,方跨进殿门便听到弘庆帝此言,他脚步一顿,嘴角抽了抽。
过去他劝说雁萧关之时,总会被雁萧关几句话噎回来,他有时忍不住会想雁萧关那幅浑不吝的脾性到底是来于谁?
毕竟黛贵妃和已逝的赫妃,都不是这个性子。
现在他知道了,该是源自陛下。
朝臣一时也惊得目瞪口呆,没有注意到太子静悄悄地走到了最前。
四下无声之时,雁萧呈扑通一下跪地,大声道:“陛下圣明。”
朝臣们还以为出了叛徒,纷纷怒目而视,没成想居然是太子。
一时之间,他们眼中情绪复杂纷呈。
天家无温情,皇帝乃是众皇子的君父,君在前父在后,为了皇位的争夺,皇子之间拼杀的你死我活乃是常态。
可大梁朝此任皇帝陛下与太子、皇子是怎么回事儿?
皇子做出堪比谋逆的大事,皇帝不想杀他也就罢了,朝臣请命严惩皇子居然还惹得皇帝盛怒,无论如何也要保下他!
太子呢,刚才五皇子所杀之人中,可还是有他的外祖,他不趁机将五皇子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彻底踩死,居然与皇上狼狈为奸,欲为五皇子求情。
一时之间,朝臣们居然不知道到底是他们出了问题,还是皇帝和太子被什么蒙了心?
倒反天罡!
一瞬间,不知道有多少朝臣心中出现的这个词。
既然天家父子不讲理,他们也将心一横,跟着不讲理起来。
“陛下若不依法处置五皇子,臣等恐无法再辅佐陛下,唯有罢朝以明志,望陛下三思。”
“遇见事儿,别的干不好,倒是胡搅蛮缠有一套,”弘庆帝怒极反笑,“诸位,你们一个个可是九尺男儿,这幅德行怕是连家中妇孺都远远不如吧?”
言毕,他起身甩袖,怒气冲冲离开。
元德口中退朝二字都还没说完,他已不见踪影。
众臣瞬间傻眼,没想到一向从谏如流的弘庆帝这次居然竟真的要与他们对着干,不禁急的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子倒是站起身,甩了甩衣袖,回头看向朝臣,他叹了口气:“诸位大人且先回去吧,五弟之事如何处置,且待陛下气消再行商讨。”
说完,他也不等朝臣反应,大步离了太极殿。
一直随侍在他身边的小太监跟了过来,看着他微带怒意的脸,轻声道:“皇后娘娘已派人来催了两次,殿下现下是否要去皇后宫里坐坐?”
太子微蹙了蹙眉,他知皇后唤他去的目的,外祖被五弟当众杀害,他初闻此事之时震惊不亚于朝臣,可来不及悲痛,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朝臣的反应,陛下的反应,以及……他该如何救下雁萧关。
直到此时,悲痛才铺天盖地涌上心头,那是他的外祖,是他在被污蔑谋逆之时,随他一同逃亡,丝毫不顾及自身的外祖。
虽然事后他才知道当日外祖行事,其中有五弟的安排,可那份爱护之情,他始终感恩在心。
小太监看了看他的面色,琢磨着他的打算,提议道:“还是殿下想去昭阳殿见见五殿下?”
他神情间有些为难,昭阳殿此时已被禁军层层围住,殿下就算去了,怕是也不能见到五皇子。
雁萧呈摇了摇头,一时之间也是两难,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后,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雁萧关。
他转过身:“算了,回东宫吧。”
且再让他想想。
回到勤政殿后,弘庆帝挥退殿中内侍,唯独留下了紧随在他身后的元德。
方才在太极殿中他还满脸怒气,此时四下无人之时,他脸上的怒气却反而隐了下去,面色甚至称得上是无悲无喜。
坐在御座上,他看着空荡荡的勤政殿,忽而问道:“宣老大人此时如何?”
他的声音在殿中悠悠回荡,威严的近乎阴森。
元德打起精神,上前低声禀报道:“听太医说宣老大人上了年纪,今日又逢骤变,怕是要不好。”
弘庆帝不动声色继续问:“问御医了吗?怎么个不好法?”
元德顿了一下,抬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弘庆帝。
弘庆帝的面孔隐在窗棂投下的阴影之中,半明半暗,他瞬间垂下头,回道:“怕是要中风。”
勤政殿宽广,平日里有许多小太监候在一旁不觉有异,此时只他们二人未免显得太空旷。
除了弘庆帝平日处理政事的御桌御案,窗前不远处,摆着一张供他短暂休憩的贵妃榻。
今日天气阴沉,此时蓦地起了风,从窗外吹进,撞在窗棂与贵妃榻之间的屏风上,发出一阵阵轻响。
元德连忙轻手轻脚过去,将屏风理正,再合上半扇窗。
弘庆帝没有注意他的动作,一手撑在御案上:“既如此,去给御医说一声,中风无碍,只要保住他的性命即可。”
看在数年君臣情义的份上,中风总比丢了命强。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元德却大气不敢喘。
“是。”
元德回过身,见到弘庆帝正提笔,他连忙走进御案,准备为弘庆帝侍墨。
弘庆帝一挥手:“不必。”
话虽如此,他手上动作却停了下来,犹豫片刻,眼中神色逐渐变得坚定:“待会儿你去禁军跑一趟,派遣禁卫中信得过之人去查查宣府最近异常。”
元德恭顺退开,琢磨着请示道:“是与宣老大人有关之事吗?”
弘庆帝点点头,声音冰寒刺骨:“记住,不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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