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689年
第四星环
馥郁星
馥郁星温吞地绕着中心的索拉德一号恒星规规矩矩地转着。这颗星球只有公转没有自转,主城所在的地方只有傍晚,烟紫色的天空中挂着轻飘飘的云雾。
主城大街左右摆着些摊位。摊位都全天供餐,居民们饿了就可以来免费排队打饭。
郁燃小心翼翼地拿过自己明显比旁人大不少的两个碗,向摊位前忙碌着打饭的两个人点头致谢。
“谢谢。”
两人手里还拿着巨大的勺子,瞪着眼睛惊恐摇头。
身后排队的人脸上大多带着嫌恶的表情,冲郁燃的背影指指点点。
郁燃充耳不闻,端着碗转身就走。
他即使不听都能知道这些人在说些什么,无非就是“他怎么给菌子人说谢谢”“太丢我们的脸了”类似的话。
之所以叫菌子人,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菌子类,左边头发乌黑蜷曲的是木耳,右边白皮肤的瘦子则是金针菇。
他们是帝国中最底下的奴隶。
而这些排队的人都是城市的公民,是所谓的高等灵族。
郁燃是两个月之前来到这里的。
来这里的前一刻,他的基地刚刚被丧尸攻破,基地中的所有人都被淹没在丧尸潮中。
他尚且清晰地记得浑身的肉被一口一口扯下的感受,动脉中的血液在他眼前喷洒在狰狞的丧尸头上滴落。
疼啊。
他在疼痛中挣扎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再醒来时就已经浑身**地躺在了颤颤巍巍的担架上,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绸布,前后左右是四个不同发色的脑袋。
现在看来这四个是不同品种的菌子人,但当时的郁燃不知道,甚至还在为这个年代还敢染头发的勇士惊叹。
毕竟鲜艳的颜色容易招丧尸,大家一般能避免则避免,总是打扮的灰扑扑的,谁也不想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你好?”
没反应。
“hello?”
还是没反应。
“こんにちは?”
其中一个人终于转过了头,他的头发和嘴唇都是蓝色的,冲郁燃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鸟语:“sondkzmzhi……”
这下不论郁燃再迟钝都察觉出不对劲来了,而且——
他的伤呢?
丧尸咬的伤口这么容易愈合吗?
不行,得先跑。
他裹好身上唯一的一层薄绸布从担架上跳下来,正打算发挥他常年作战的灵活性提裙跑路,厚重的疲累却骤然袭上全身,像是五十斤的秤砣从头上砸到脚底下,直接让他跌落在地。
这一跌直接让他开了窍,大段大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冲入脑子,就连面前几位古怪的人慌里慌张中说的话他也一字不落地全部听懂了。
“请您躺好!”
“这简直是我们的失职!”
“……”
哇,好厉害。
郁燃坐在地上目瞪口呆。
几个菌子人把他送到了一个所谓他家的地方。
屋内空无一人,连点生活痕迹都没有。在他原来的世界,丧尸爆发之前,这种房子叫做样板房。
郁燃接收的原主记忆十分混乱,更像一小段一小段的碎片影像,并不完整。他努力地整理自己能回忆起的东西,最终悲伤地发现原主和自己一样没有任何亲人,就连如今的生活范围都仅限于主城的一角,关于自己是怎么穿越过来的更是一无所知。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还好这整个世界异常的祥和安静,每天还有不同颜色的菌子人敲门送饭还有生活物资。他需要做的就是每天躺在床上睡觉,到了饭点去门口开午饭盲盒,仅此而已。
这对于习惯了睁眼起来就开始打丧尸的郁燃来说简直是天堂。
但是他们只送三顿,而且每顿除了绿油油的米饭外,配菜都是细小的节肢动物,类似于螳螂,蚂蚱之类的,有一次他甚至看到了自己认知中的蚂蚁在米饭上撒了满满一层。
郁燃不挑食,但是没有一个正常人接连吃了一个月嘎嘣脆的虫子还能精神正常的生活,他几乎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了。
他拉住当日送饭的菌子人问道:“不好意思,请问咱们的菜品能不能更换一下。”
菌子人被他吓得一蹦,连连鞠躬,道:“您怎么能和我这种菌子说礼貌用语呢?请您快点收回!”
他和面前眼睛溜圆的菌子人对视片刻,突然抬高声音,道:“你,能不能给我换菜!”
菌子人看起来安心了不少,诚惶诚恐地说:“不能的先生,帝国只供给失业者最低等级的饭菜。”
于是郁燃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份。
果然人还是不能闲着,在哪个世界都得勤勤恳恳的去干活啊。
衣柜里的衣服长得一模一样,都是纯白色的巨大袍子配一个巨大的长裤。郁燃随意拿了一套新的穿在身上,连饭都没顾得吃就出门绕着主城转了一圈。
满街都是和他一样领虫子饭的失业者,还有四处忙碌着送饭的菌子人。
机构,店铺,或者说能够让他进去干点活的地方却没见到一个。
郁燃有些绝望地在路上随便抓了一个菌子人,这次他学聪明了,露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道:“你知不知道哪里有活干!”
菌子人似乎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礼貌地鞠了个躬,道:“先生,馥郁星上没有活干,您只需要享受您的失业生活就行了。”
享受失业生活?
根据原主的记忆,他以前应该是在另一个星球上做过工作,每日都在裁剪布料缝制衣服,估摸着是个裁缝。
原主不富裕,每天忙碌的也没什么时间吃饭,面黄肌瘦的,但郁燃能清晰地感受到原主对这段时间的喜爱与怀念。
好景不长,灵族的身份暴露之后,原主被迫遣送至馥郁星,和其他的灵族一起享受着高等公民的“失业生活”,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度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郁燃的到来。
可怜又荒谬。
郁燃穿越过来后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或许受原主情绪影响,丝丝缕缕的痛意从郁燃的心口蔓延至全身,他被抽干了力气,松开抓着菌子人外套的手,失魂落魄道:“好的,谢谢您。”
然后他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面前的菌子人果然又开始了惊慌失措地道歉。
他眼神放空,看着眼前的一切,连灵魂也被抽离在身体之外。
郁燃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里躺尸。
他化悲愤为食欲,除了菌子定时定点送来的三顿饭外,还会另外去救济摊再打两份饭吃,也当作给自己放放风,偶尔再去平静无波的河边坐一会,盯着自己和前世一模一样的面容发呆。
——这是唯一能令他感到慰藉的地方了。
这个星球上的同类大多数都享受这种生活。
他无法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因为他们都没有姓名,他们穿的衣服无论男女都是一样的。有时候郁燃甚至觉得周围的这些同类长得都一个模样,只不过有高有低,有胖有瘦。
能称得上一声人吗?
郁燃躺在床上睡不着,看着外面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的永恒夜空思来想去,最终想清楚了一个真理,仰头痛骂苍天。
原来我是一个被圈养的猪崽子。
“你好,我能和你认识一下吗?”他趁和邻居同时拿饭的时候大声问道。
邻居是个体型不小的男性,门口贴着“请好好进食”的巨大海报。他奇怪地瞥他一眼,“哐”一声关上了大门,顺带喊道:“有病吧。”
被骂了的郁燃丝毫不见不悦,反而乐呵呵道:“生气好啊,生气好啊。”
菌子人递给他饭后没着急走,低眉顺眼道:“您的精神状态欠佳,或许是吃饭顿数太多导致,圣女建议二十四小时内三餐为佳。”
郁燃奇怪地瞥他一眼,也“哐”一声关上了大门,顺带喊道:“我没病。”
这个菌子仿佛唐僧在这个星球上的转世,在门外不疾不徐地劝告:“圣女说过,一般说自己没病的人都是有病之人,建议——”
郁燃在屋内把虫子狠狠咬碎,道:“什么圣女会说这种话,我说我没病!”
菌子人神情一滞,捂上耳朵急匆匆地离开,一边走一边念叨:“冒犯圣女,这简直是罪过啊,罪过,请督宁赎罪。”
督宁应该是他们的一位神明。整个馥郁星就没有一本能称得上书的东西,郁燃对他们这一串名词实在是云里雾里的。
他在第二个月内基本摸清楚了这个星球的情况,试图寻找一点能够离开的方式,然后他得出了结论:没有。
除此之外,馥郁星上无法分清白天黑夜,他连计算日子都是靠着菌子人来送饭的时刻来计算的,第四个菌子人送完饭之后,他会在墙上刻一道杠,表示新的一天开始了,虽然他也不知道现在这种状态下计算天数有什么用处,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直到今天——
郁燃晃晃悠悠地端着他的两大碗饭在回屋的路上哼着歌,远远地就瞧见一个衣着极其不同的可疑人士在他门口忙忙碌碌地做些什么。
或许不是人,是什么菜啊鸟啊成了的精。
在末日遇到丧尸的后遗症几乎是刻进了基因,他下意识想找个蔽身之处躲起来观察,可惜周围除了大道就是房子,连个废旧电线杆都没有。
于是他只能傻愣愣地端着两碗饭,看着远处的奇怪人士以一种不寻常地速度平移到他的身边,面无表情地操着一口平缓僵硬的语调开口,“先生,您好,请您及时查看门口的帝国告示,谢谢。”
竟然是机器人!
郁燃突然有点想哭。
毕竟他们那个世界原本蒸蒸日上的机器人研究因为末日的到来被迫停滞,全世界的科学家和生物学家都将精力投入到变种人及辐射研究之中,此时再看到机器人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尚且和平的世界。
可惜机器人察觉不到他波澜壮阔的情感变化。
待公事公办地说完话后,机器人两手握拳,一只放在胸前,一只高高抬起直冲天空,仰头冲入了天际,只剩下脚底喷出的尾气把郁燃喷得浑身一激灵。
不是,这机器人怎么这么大排量。
郁燃苦着脸咳嗽两声,拖着身子走向屋子旁边,一边走一边想着刚刚机器人所谓的告示。
果不其然,一张硕大的告示纸被张贴在自己门口的正中间,其上写着:
「根据进食记录显示,您一天需要进食五顿来支撑生存,体质明显优于其他公民,请于星历689年2月3号下午两点准时应征入伍,帝**队欢迎您!」
帝**队?
郁燃认真地又读了一遍,端着碗的手微微颤抖,说不清是欣喜还是无措,抑或两者都有。
他把碗放在脚边,平静地撕下了门上的告示,又细细抠下了门上粘贴的纸质痕迹才抱着碗进屋,第一次充满敬意地对待面前这碗折磨了他两个月的虫子饭,连螳螂焦黄的腿看起来都那么美味。
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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