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宁星鲜少下雨，今日却罕见的阴雨绵绵，落在祈塔的塔尖之上，凝成透明的珍珠顺着顶檐滚落。鱼展只持续了三天，先前的地毯已经撤掉，下面是坚硬的彩色砖石，宛如彩窗投射下的倒影，然而今天并没有光。
祭拜者最爱的就是在这样的天气跪于祈塔门口，向督宁毫无保留的展示自己的虔信。他们浑身的衣衫已经被雨淋湿，并无任何遮挡，安静地跪于彩砖之上做着祷告。
祈塔门口是两个见怪不怪的光头修士，每人身侧配一把弯刀，见远处雨雾中影影绰绰来一个撑着伞的人影。
那人穿了一件黑色的宽松裤子，上身是一件白色暗纹衬衫，虽打扮复古，但是还是透出了隐隐的贵气，一看上去与兰家两位将军的穿衣风格相似，但是却并非金发。
修士对这人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道：“善民何事入塔？”
郁燃抬了抬手中的一碗疙瘩汤，微笑道：“我是揭榜者，前来回复圣女的问题。”
修士露出了一瞬惊讶的神情，抬手按了按门口的铃，内部突然出了一个小机器人。小机器人比军图的那个要好看的多，头上还围了一圈毛茸茸的兔耳围巾。它冲郁燃伸伸手，转身向内行进去。
红色帐子依然紧闭，郁燃把疙瘩汤放在帐前，道：“圣女，我是前日的揭榜者，您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
无人答话。
莫不是这圣女又睡着了？上次一见面才发现这圣女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睡的多也不稀奇。
郁燃又喊了一句，仍然没人问答。他出门去问小机器人道：“圣女可在其中？”
小机器人转了转圆圆的脑袋，没搭理郁燃的问题，转身离开了。
郁燃在后面喊不住他，干脆又进了屋内。圣女不在不要紧，但是他生怕圣女三小时内回不来，期限一到，万一他这条小命真的交代了可怎么办。
贸然掀人帐子也不是个光明磊落的做法，郁燃在原地等的头昏脑涨，不时向窗外俯瞰整个城市，差不多都把祈塔附近的建筑都弄了个一清二楚。
直到这时，门外才缓步走来一个面熟些的人，郁燃一见有人顿时喜上眉梢，连忙迎上去道：“神使大人！”
神使见了他后也略微有些惊讶，道：“你来了，做得怎么样了？”
郁燃指指帐外的疙瘩汤，道：“只不过圣女许是外出了，没办法直接给她。”
“外出？”神使眯起眼睛，“圣女若是外出我不可能不知道。”
郁燃道：“确实是没有声音。”
神使狐疑地瞧他一眼，快步走到旁边，直接一把掀起了帐子——
原本整齐地摆放于柜子上的兔子雕像零落散落满地，兔毛座椅上略显凌乱，像是刚刚被人狠狠薅了几把，落得满地是毛。
郁燃顿觉风雨欲来，心中一沉，抱着自己的疙瘩汤默默退了两步，一下踩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上。
他低头一看，竟是一张绿油油的小虫皮纸，在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几个小字。他细细辨认，瞳孔蓦然放大。
……颜柯？
竟然是颜柯！
神使的目光很快扫到这边，高声道：“把你的脚抬起来！”一句话是从来没有过的尖锐声调，吓得郁燃连忙抬起脚，故作惊讶拿起地下的纸片道：“这莫非是……”
神使一把夺过，神情逐渐阴郁，最终把纸片狠狠攥起，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定是鱼人族。”他虽气怒，脸上竟无半分惊讶之色，直接抬手唤来了两个修士，道：“放出消息去，明日午时后，祈塔前举行人鱼化石展，诸位善民可自行前来。”
这世界上的化石全部都是古地球物种，那时哪里来的人鱼？鱼人族一事也应与退化体有关，颜柯何必绑架圣女，除非……圣公会与这些退化体有关！
郁燃不动声色地退后环顾屋子一圈，还真让他找到些奇异的东西。
地上的兔子木雕虽千奇百怪，像狮子的有，像猫的也有，甚至还有一个像鱼的！但是根据那日圣女给的提示，不管答题者雕刻的如何离谱，也至少应该刻出四条腿来，怎么会有反而刻出兔面鱼身？
神使明显是不想管他了，也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吩咐完修士后就打算转身就走，郁燃急忙向前走一步，将那个奇异的木雕踢到自己的身后，道：“神使，神使，我这碗汤若是给不了圣女，那到时间了怎么办？我会死吗？”
神使回头，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遍，嗤声道：“能为圣女死去是你的荣耀。”
郁燃闻言愣在原地，待神使离开后神色终于扭曲起来，蹲下哀嚎道：“我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圣女如今在颜柯手上，若是想自救，必然要先把颜柯找到。但如何找颜柯呢？他拾起了地上的鱼尾木雕，道：“你们都是鱼，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颜柯。”
意料之中的毫无回答。郁燃看了看旁边的疙瘩汤，一气之下全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恨恨想道：“若只剩两个小时的寿命了，一定要先吃个过瘾才行。”
他既然能将麦穗从化石状态变为活状，那鱼展中的化石岂不是也能变成活鱼！他如此想到了，但是又记起了那只拟耳仍发着光的鮟鱇鱼。
当时他实际就有疑问，为什么化石还闪着淡淡的荧光，若不是死物，那不就又是退化体，但鮟鱇鱼的眼睛又是清明的，难不成又是个如同展琴一般的半退化体？
展琴实际上是在实验室逃出来的。
当日他们得到这个答案都不惊讶，毕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有退化体出现，只能是什么人特意研究出来的，但那些人又极其隐蔽，以至于暗域四处寻了多年都没有寻出多少头绪。
帝国则忙于和虫族的斗争，分不出精力和时间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退化体已经能够消灭一个族群，祸害一颗星球了。
他们也尝试从展琴那里得到些线索，但是展琴却始终缄口不言，只等到临别时才给郁燃塞了张小纸条，让他去寻找一个叫“裴远洋”的人。
后面又紧跟着一句：先生，若不寻找他或许还能平安过好这一生，寻找他的话，说不定世界就毁灭了。
但是放任退化体感染下去，帝国也迟早成为另一个地球，到时候人族还能再往哪里去苟活呢？
他理解展琴的想法，但他不会做如同展琴一般的选择。
若是即将死去的话，他干脆就直接前往鱼人星算了。
郁燃趁修士不注意直接绕到了地下三层的圣会藏馆。藏馆内漆黑一片，但是各类型鱼身上的涂料仍然发着荧光，艳红与明黄色交织在一起，如同垃圾一样堆在藏馆一边，历届神使与圣女的圣物则被小心封存在玻璃柜中。
鮟鱇的黄色小灯混在五颜六色的鱼堆里，郁燃扒拉了半天都不见踪影。巡逻修士的脚步声就在周身盘绕，不时还传来些微的对话声，他浑身几乎起了一层汗，手上动作愈发加快，半天才将那只鮟鱇扒拉出来。
他不敢多耽搁，把鱼往手环中的储物空间一扔就伺机向外溜。
门外并无修士经过，他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转身之际却恰巧撞上了紧绷着脸的神使，他强装镇定，道：“神使大人好啊，怎么有空到这里来啊。”
神使语气不悦，道：“这话该我问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郁燃面上不显，脑内飞速思索，道：“我自小接受先圣女的教诲，如今要离开了，我也想再来瞻仰一下先圣女的圣物，好让我不留遗憾的死去。”他声泪俱下，面上一副悲伤至极的神情。
神使哼一声道：“连拜礼都不知晓，何谈接受先圣女教诲？”
郁燃心里一紧，又听神使道：“念你虔诚，圣女会为你祷告的。”说完，神使还在他头上轻轻碰了一下，道：“这咒语原本许你一日内免除外伤，如今看来也只能再护你两个小时了。”
郁燃闻言，立马给神使行了个巨大的拜礼，道：“神使慈悲。”
他伸出紫奴来给自己撑好伞，几乎是跑着冲进了外面的雨里。甫一踏入兰诺的小院他才敢将鮟鱇拿出来按在地下，向内注入自己的晶核力量。
那鮟鱇的身体眼见着愈发软大起来，头上小灯的亮度却逐渐变弱。郁燃手上使劲，生怕一个拽不住，鮟鱇从自己手里溜了去。
鮟鱇的眼睛中逐渐浮现出些光泽，但眼看着竟有些变色的征兆。郁燃念叨道：“千万不要是个退化体，若是个退化体的话我就只能把你做成我最后一顿饭了。”
鮟鱇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怎样，浑身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一个摆尾，顿时从郁燃手里滑走两尺远。郁燃心叫不好，伸出紫奴将它捆了个结结实实，然而他却忘记了紫奴最近恢复的不错，一接触到皮肉后就开始吸血，淡紫色的荧光中又开始充斥一丝血液。
紫奴在他脑袋里愉快地叫道：“新鲜的血，新鲜的血！”
郁燃使力，将鮟鱇拉到自己旁边，问道：“新鲜的血？”
“废话！当然是新鲜的血，疼死老子了，疼死老子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是一个声音响起，听起来粗犷又粗俗。
郁燃眼前一亮，绕到鮟鱇身边，果然见这鱼眼神清明，还没待他说话，鮟鱇却突然冲他吼起来，道：“你有没有常识啊！我快死了！我快死了！”
郁燃被劈头盖脸一顿吼，脸色一黑，立马也骂回去，道：“我当然知道你快死了！还是我把你救回来的，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
鮟鱇的眼神眼见着浑浊几分，鱼身也竟然开始萎缩起来，虚弱道：“水……水……”
郁燃这才手忙脚乱地把他搬到厨房里泡入水缸，把正在厨房忙活的人吓得一颤，面团登时掉落在板子上。
这伙计怎么有闲心弄面食？果然是吃着昨日的面条好吃了吧。他正待搭话，却见这人的身高怎么也不对，他一手捂住鮟鱇骂骂咧咧的嘴，眼神将这个伙计从头到尾打量了一边。
那伙计踌躇半天才回了头，生无可恋道：“我……”
“兰诺？！”
郁燃见着满身面粉的兰诺哭笑不得，道：“做这个我来就……”
刚说着，神使那“两个小时”却突然重重敲在他的脑袋中。
他的笑容不变，身后用紫奴把鮟鱇捆成了大闸蟹，走上前来道：“我来教你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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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督宁愿你长寿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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