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珠从库房出来,就见掌柜捧着账本面色苦恼。
“小姐,咱们今天损坏了不少货物,粗略算算也有二百两银子了。”
掌柜可谓是十分心疼,如今经商不容易,一砸就砸去百两银子,像是割去一块肉般。
文明珠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眼睛扫视一圈,之前散乱在地面上的破损绣品已经被打扫干净,瞧上去没有那么触目惊心了。
出了铺子,文明珠正欲上马车,那头就见孙家的马车姗姗来迟。
她特意等了会儿,果不其然,孙自秋一脸焦急从马车上下来。
“明珠。”他看起来颇为担忧:“我听说有人来你铺子上闹事?”
文明珠瞧了他许久,叹一口气:“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
孙自秋脸上表情一瞬凝滞,眼底闪过几许尴尬,不大敢看文明珠。
文明珠继续说:“其实你我从此大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明珠。”孙自秋看上去有些难过:“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就算我心里有了别人,我也不会有害你之心。.....”
“孙自秋,你要脸吗?”
文明珠讽道。她现在是真的不明白,从前怎么没有看透这个男人是什么东西。
“明珠,我知道你心气高。可我实在爱慕柳娘……我母亲和柳娘都劝诫我不能辜负你……要不然,我还是娶你进门,以平妻之分待你如何?”
“平妻?”文明珠简直觉得好笑:“你这是顶不住别人说你忘恩负义,就想出这么个法子打发我?”
被她揭穿,孙自秋有些难堪,辩解道:“咱们各退一步,有何不好?”
“无耻。”
文明珠直直盯着他:“孙自秋,你无耻。”
孙自秋哑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文明珠不欲纠缠,没理会浑身僵直的孙自秋,绕过他径直上马车。
转身时,有意抬头往对面茶坊二楼看了一眼。文明珠总觉得,有一双视线,隐隐约约看着自己。
*
文明珠回到庄子上,叫婢女取来未绣完的仕女图,看着那丝丝缕缕泛光丝线,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倒不是铺子被砸,而是不解人心怎如此易变?
文、孙两家交好人人皆知。父亲带着孙老父做生意多年,更是有恩于他。怎的父亲去世不过这些光阴,孙家就如此翻脸无情?
而孙自秋,和她一同长大,竟也能站在她面前说出如此侮辱她的话。
文明珠也曾幻想过嫁给孙自秋后的日子,也曾想过他是可以倚靠之人。
但如今,一切都烟消云散。
手指忽然刺痛,原来是不经意间,绣针刺伤手指。殷红的血珠冒出来,沾染进文明珠心中。
这时,余光中出现一个人影,推开门匆匆进来。
“姑娘。”
来人是文明珠奶母,三年前就归家去了,只不过常常过来探望文明珠。
进门之后,看文明珠神情,奶母脚步放缓,落座于一旁小几上,轻声问:“听说姑娘和孙家解除婚约了?”
“嬷嬷怎么来了?都是些糟心事,嬷嬷不必去听。嬷嬷家中还好吗?”
奶母的丈夫就在文家庄子附近务农,这些年文明珠时常接济,再加上丈夫也算能干,儿子读书用功,日子也还算殷实。
她受了文家不少恩惠,听得这般问,更是惭愧低头。
“老身没本事,帮不上姑娘忙。”
文明珠抬眼看过去,奶母神色似有难过,当下轻松一笑,抚上她手背:“好了,这是什么大事呢?婚嫁本就要看缘分,我和他无缘,硬要做夫妻也不成。”
奶母有些为难,欲言又止。文明珠看出来,问:“你要说什么?”
奶母讷讷道:“昨儿晌午,柳家娘子来寻老身了。”
柳家娘子?柳玉?
文明珠了然,甚至都能猜出柳玉说了什么,流了几滴眼泪,但还是漫不经心问了句:“她说什么?”
“柳小娘子哭得厉害,说她对不起姑娘,愿意做妾室侍奉姑娘和孙相公,只求姑娘莫让她背上骂名……”
背上骂名?
文明珠眯起眼,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内心怒火。
“到头来,反而成了我的不是?”
奶母也有不忿:“柳家如何能与咱家比?这柳娘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是可恨!”
侍女端上茶,茶香云绕,雾气掩了文明珠一半神情。她抿了抿唇,缓缓道:“罢了,她怎样想怎样说,都与我无干系,只要她不来我眼前碍事——只要我不辜负爹爹的遗愿,不违背本心就行。”
奶母明白她内心到底有些难过,忙安慰她。文明珠鼻尖涌起阵阵酸意,盯着手中茶盏,不再言语。
“阿姐!”
珠帘被撞开,珠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文梵急匆匆进来,甚至没注意到文明珠身边还有旁人。
“阿姐,官府的人到咱们庄子上来,说是要拿人!”
文明珠搁置下茶盏。
“拿人?拿什么人?”
文梵也说不清楚,文明珠顾不得其他,急急忙忙往外赶。庄子里果真来了几个官差,一个个气势汹汹,见着文明珠,上下打量一番便问:“你就是这庄子里管事的?”
文明珠不卑不亢:“你们要找的是我?”
官差哼一声:“我要找的是管事的人,若你是,就跟我们走一趟!”
说着,就要上来擒拿文明珠。
文明珠一声喝:“慢着!敢问官爷,我犯了什么事?”
官差冷笑:“犯了什么事?大祸临头,你装什么不知情?到了公堂之上,定有人告诉你!”
文明珠眼睁睁,看着他们拿麻绳绑住自己双手,一时竟毫无头绪。奶母和文梵追出来,一时间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文明珠强作镇定,好言同那官差说了几句,又安慰二人不必惊慌。
话虽如此,可她心中,仍泛起惊涛骇浪。
*
当晚,怀琅晨曦的一家酒楼里灯火辉煌光影绚丽,丝竹之音犹若天籁缠绵。
酒过三巡,姜竹庄对面的华服男人显然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一只胳膊搭在身边歌女身上,手里捏着酒盏轻晃,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仿佛享受至极。
姜竹庄看他一眼,忽而举起酒杯:“我敬张翁一杯。”
被他称作张翁的男人受宠若惊,一瞬之间好似酒醒了大半,甩开歌姬的手,直起身惶恐道:“不敢不敢,老夫粗鄙商贾,怎劳世子相敬?”
姜竹庄淡然一笑:“张翁何必妄自菲薄?你手上的东西,连我父亲也视若珍宝,想来你也并非只是一介粗鄙商贾?”
张成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朝周围抬手。帘子内的歌姬忐忑地停下来,随即成队无声退出包厢。
姜竹庄故作不解:“张翁叫她们出去做什么?”
张成:“世子此来,是为了和老夫商讨正事,只顾喝酒赏乐,恐怕有所耽搁呐。”
姜竹庄哦了一声,便也开门见山问:“那样东西,张翁今日带来了么?”
张成却摆摆手:“不急不急,老夫还有一事相求,万望世子垂听。”
姜竹庄凝他,知道这老家伙还有条件要说,便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反正答不答应,也不是自己说了算。
张成开口,云里雾里绕了一大堆,姜竹庄半个字也没怎么听进去,思绪百转千回,盯着地面锦毯,也不知到底落在哪一处。
张成说得口干舌燥,看姜竹庄不像是认真听的样子,干脆咳嗽几声,点明主题:“……老夫的意思,犬子今年若是争气中举,可否……劳烦侯爷提拔一二?”
姜竹庄懂了。
他漫不经心道:“真是万幸。”
张成愣了愣:“啊?”
“真是万幸,张翁此话是对着我说。若是对着我父亲说了,恐怕别说提拔,令郎今生都再与官途无缘。”
一刹那,张成脸色可谓是青的青白的白红的红,酒后醉意还未消散,怒气便上心头。
他坐下,也不似方才卑微,捏住酒杯。
“难道侯爷,就不想要我手上那东西吗?世子可知道,想要这东西的,可不止你一家。”
今生今世,姜竹庄恐怕也不会被威胁几次,更别说威胁他的,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商人。姜竹庄也不客气:“张翁,你可知,如今世道,真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也不知其余想要你手中东西的大人,够不够资格与我父亲抗衡呢?”
张成沉默不言,呼吸逐渐沉重。
过了会儿,他脸上肌肉抽动,拧出来个扭曲的笑容:“是老夫失言。那东西,必定是为侯爷准备的,旁人想要,老夫也不会给。”
“至于犬子的事……哈哈,世子若是觉得不好向侯爷提起,也不必强求。”
这话说的勉强,可姜竹庄像是丝毫没有听出里面的别意,反而点了点头,提起另一段事:
“令郎张公子,我有所耳闻。听说近日,他情场有些失意?”
这像是句打趣的话,可张成心跳却慢了半拍。且不说是谁向姜竹庄提起的这桩事,他又为何要在此时抖落出来?
他悻悻陪笑:“不过是儿女辈的冤家债,让世子见笑了。”
谁知姜竹庄没有放过的意思,反而像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还听说,原本与令郎有婚约的是怀琅大户家的女儿,不知她哪里不合张翁意?要你家顶着议论解除婚约?”
张成摆摆手:“嗨,那女子父母都去得早,本就是礼数不周全,再加上我儿不中意她,算了便算了吧。”
他表面不当回事,可心里却又恼恨起来。
今日文明珠在大街上,当着众人的面,就差没有指着他张家骂忘恩负义。张成派去人闹事,本是想压一压文明珠的威风,谁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叫他如何不恨?
他泄愤似的握紧酒杯,酒水洒落出来,姜竹庄瞧出端倪。
姜竹庄:“是啊,大街上言语如此不知收敛,的确无礼。”
张成一听,登时来了劲:“她以为她家门楣我张家够不上吗?自古官为贵商为贱,眼下我儿中了秀才,算是她高攀!”
姜竹庄心中暗自发笑。果真是个蠢人,骂别人还要把自己也骂上一骂。
张成本就是个胸无点墨,藏不住事的人。既喝了酒,眼下又被姜竹庄一撩拨,心中火起,顾不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股脑全倒了出来:“世子,你瞧着吧,我要叫那丫头知道,离了我张家,她也过不得安生日子!”
姜竹庄笑意收敛,盯着满面通红的张成,若有所思。
从酒楼出来,街上已是人声寂寥,一轮弯月斜斜挂在夜幕上,浓厚暑气散去,换来彻夜蝉鸣。
隔着朦胧月色,姜竹庄上了马车,马车晃了晃,正欲往前走,却被姜竹庄叫停。
他修长手指掀起帘子,吩咐小厮:“白日里你说,那和张家原先有婚约的女子姓文?”
小厮:“诶,就是那个以绣闻名天下的文家。”
姜竹庄颔首。
四下寂静,沉默半晌,他道:“近日里,你多注意些张成的举动。顺便,也关注关注文家娘子。我听张成言语,恐怕要加害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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