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兰若剧院

空气凝固了。

谢泽卿的帝王威严,在这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面前,碎得像瓷片。

他猛地将那碗面拉到自己跟前,玄色的衣袖,在空中划出决绝的弧线。

冷哼出声,“既然你如此诚心,朕,便却之不恭了!”

风卷残云。

当谢泽卿再次抬起头时,第二只泡面碗,也已经空空如也。

他用舌尖,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嘴角残留的酱汁。

千年了。

他已经有整整一千年,没有尝过吃食的味道。

“吃饱了?”

无执开口,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尚足。”

谢泽卿放下筷子,声音餍足。

无执站起身,将两个空碗和筷子收拢,丢进墙角的垃圾桶里。

“喂饱了,才有力气。”

无执的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飘忽。

“明日一早,去那个兰若剧院。”

话落的同时。

无执倏然一顿,那张在月下白得像玉的脸,转向了门口,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一条冰冷的蛇,无声地缠上了他的脊背。

无执的动作极快,身影如一道月光下的鬼魅,穿过门扉的缝隙,离弦之箭般掠了出去。

谢泽卿瞳孔骤缩,立即跟上前去。

夜风裹挟着山林的湿气,扑面而来。

无执停下脚步,扫视周围,方才的窥视感随着夜色消失在空气里。

对方退得很快,快得不留一丝痕迹。

无执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自己脚边的石阶上。

被青苔半掩的石阶,有东西在反射着一丝不属于月光的暗沉光泽。

他弯下腰,将东西捡起来。

一枚铜钱,入手冰凉,质感沉重,却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种古币。

铜钱的样式极为古怪。

外圆内方,却并非寻常的镂空,那方孔之中,竟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猩红色的石头,像是凝固的血。

铜钱的正面,没有年号,只有一个扭曲的,仿佛是某种兽类的侧脸浮雕。

那兽类生着独角,面目狰狞。

无执将铜钱翻了过来。

背面,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

谢泽卿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他俯身仔细端详着那枚铜钱,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翌日,清晨。

天光微亮,菩提树下按时响起了平和的诵经声。

无执在菩提树下晨颂,雷打不动。

谢泽卿飘在不远处,没有出言打扰。他盯着沐浴在晨光中的无执,俊美的脸庞在熹微的光线下似神似佛。

萦绕周身的经文,像潺潺流动的溪水在空气中环绕流动,缓缓洗涤着谢泽卿魂体上的千年戾气。

晨颂结束。

“走吧。”言简意赅。

片刻后,一辆黄绿色的出租车停在了破败的山门前。

司机探出头,狐疑地看着这个荒山野岭的破寺,又看了看寺门口站着的,宛如画中谪仙般的年轻和尚,开口打招呼道:“去……兰若废墟?”

“嗯。”

无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谢泽卿将身体变得更透明了些,跟着飘进了后座,冰冷的阴气,让司机师傅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赶紧把空调暖风开大了些。

“小师傅,那地方邪门得很呐!”

司机是个话痨,从后视镜里打量着无执。

“五年前那场大火,烧得那个惨哦!听说到现在,一到晚上,废墟里还有唱戏的声音传出来呢!”

“有劳施主,专心行车。”

无执合上眼,开始闭目养神。

司机悻悻然闭上了嘴。

车内的空气,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只有谢泽卿,正一脸新奇地研究着车窗外的电线杆和飞速后退的绿化带,偶尔流露出的神情,像极了第一次进城的傻儿子。

不过二十分钟车程。

出租车停在一片被施工围挡圈起来的废墟前。

围挡上,“施工重地,闲人免进”的红色大字已经褪色,旁边还贴着几张寻人启事,照片上的人脸早已模糊不清。

焦炭和陈年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即便是隔着围挡,也能看到里面那栋被烧得只剩下黑色骨架的西式小楼,像沉默的巨兽,盘踞在城市的一角。

阳光照在上面,都像被那片黑色吸了进去,泛不起半点光亮。

“就是这里了。”

无执付钱,下了车。

谢泽卿跟着飘下来,他环顾四周,警戒道:“好重的怨气。”

日光明明晃晃,却被一层无形的滤镜隔开,照不透此地的阴沉。

空气中焦炭与腐朽的气味,在走近后变得浓郁,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香粉味在鼻尖萦绕。

像是百年前名伶的脂粉,被一场大火狠狠烙印进时空,连同不散的怨气,一同被困死在这里。

“此地风水,已成绝煞之局。”

谢泽卿悬浮在半空,玄黑的衣袍无风自动,语气是惯常的倨傲,却带些凝重。

无执绕着围挡走了一圈,找到一处被撕开的豁口。

他弯腰钻了进去,动作干净利落,僧袍没有沾上一点铁锈。

一踏入这片废墟。

耳朵里,只剩下风吹过空洞窗框时,发出的“呜呜”声,像人的哭泣。

脚下是碎裂的砖石和烧焦的木头,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一踏入废墟内部,周遭的阴冷缠绕而来。

明明是艳阳天,皮肤上却泛起一层冰冷的鸡皮疙瘩。

谢泽卿冷哼,无形的威压自他身上散开,那股阴冷的风瞬间停滞。

无执径直走向那栋主建筑的残骸。

昔日的兰若大剧院,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

入口处的大理石台阶已经碎裂,依稀能分辨出曾经的富丽堂皇。

他拾级而上,走进大厅,目光平静地扫过大厅。

曾经金碧辉煌的观众席,如今只剩下烧黑变形的铁架子,东倒西歪,像一排排沉默而嶙峋的墓碑。

头顶的穹顶早已坍塌,露出灰白的天空,阳光投下的光斑,落在焦土之上,反而更显凄凉。

舞台同样塌陷了,露出巨大的黑洞,深不见底,仿佛能直通幽冥。

无执的视线,定格在舞台废墟的上方。

那里,用两根铁索悬着半块焦黑的牌匾。

烈火无情地燎去了它一半的真容,只余下一个风骨犹存的字。

【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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